赵白鱼把状纸递给她:“如果你愿意相信我,我会竭尽所能,为你平反昭雪。”
砚冰打量霍昭汶,迟疑一瞬说道:“得,看你一表人才,应该是个好人。直说了吧,知道私盐走运的案子抓了盐帮会长吗?听说过漕运走私被扣下三十条船的货不?”
便照流程审问杨氏,但杨氏始终闭口不谈,气得管文滨数次想打她板子,都被师爷拦下来,道她沉默不语却是好事,案子结果如何更牵连不到他身上来了。
霍昭汶:“我初来乍到,实在是不了解这边的情况,还请兄台赐教。”
砚冰朝知府衙门门口啐了口,扭头就对他说:“我今天就做回好人,劝你一句,如非必要,千万别跟这群狗官打交道,免得哪天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杨氏屡次掩面痛哭,暗卫难掩愤慨,倒是教书先生颇为平静,手稳,下笔一颤不颤,行云流水地写完诉状,无需更改或誊写就能用。
管文滨思索没一会儿就抓起惊堂木拍下去:“大胆犯妇,私逃出狱,还敢告假状、搅乱公堂?来呀,拉下去打二十板子,关进牢里,择日发回吉州!”
“那是冰山一角!这两江的水深得很,有人使劲儿往里头搅,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就是搅出一个小漩涡,更别提翻江倒海。”砚冰故作高深地说了一番话,最后还是没憋住实话实说:“刚才那个杨氏告的是五年前的吉州盐井杀夫案,其实是桩奇冤大案!”
赵重锦知道吉州盐井冤案就是赵白鱼主动揽过来的,但他下意识隐瞒,只说道:“赵白鱼不像是会退缩的性格。”
***
赵白鱼、暗卫和教书先生三人都沉默地走出院子,送教书先生回家时,特地问他名姓。
管文滨愣住:“为何?可否告知下官原因?”
啪!
杨氏:“民妇怕吗?我在牢里的头两年不肯认罪,他们夹我的手指、用棍子打断我的腿骨,抽打我的嘴巴……大人,您听过压麻袋吗?”
“贪官污吏,果然和五郎说的一样,蛇鼠一窝,不可能管这桩冤案。”
洪州知府衙门门口的鸣冤鼓一大早被敲响,将睡得正香的管文滨震下榻,形色匆匆跑来开堂,此时门口已经汇聚一群看热闹的百姓。
管文滨才气消,让人把杨氏押进大牢,匆匆退堂。
暗卫目送教书先生的身影消失在绿树白墙后,嘀咕一句:“真这么热心肠?”
“放肆!”
“又怎么样呢?钦差说到底也是只外来雁,打得过地头蛇?而且钦差一边大张旗鼓,一边不露面,自以为高深莫测,其实底子都被看清了,两江随便哪个官都能把他糊弄过去——”
杨氏有着九死不悔的坚定和平静:“如果我怕,早在被诬入狱时就该当头撞死,来个血溅公堂,拷问拷问那帮贪官污吏的良心!也问问神佛,为何天道不公!”
教书先生摆手:“无名人氏,问来做甚?顺手帮个忙罢了。”
“我被压过麻袋,也险些淹死在盐井里,九死一生到现在,我还活着,老天也要还我公道!”
管文滨拍惊堂木:“堂下何人,状告本官?”
管文滨装作左右为难,支支吾吾一番才说出案子不归他管。
谁料唐提刑派来的人直接开口:“这案子你必须管。”
管文滨表情讪讪,没敢铁口否认。
师爷:“哎呀,大人!这是吉州的案子,您往自个儿身上揽什么呀!暂时把人收押在牢里,修书一封告诉吉州知府,让他来接手案子,该怎么判、会不会得罪人,都是他的事。”
赵白鱼:“自古断案定谳势必私刑逼供,你怕不怕?”
也藏在人群里围观的人正是砚冰,他今日穿着襕衫,做书生打扮,不知底细的人看他只以为是哪家的小郎君趁放学时刻跑来看热闹。
赵白鱼点头。
砚冰耸肩:“反正我们家五郎是看清了,不想搅进浑水里,可惜杨氏迟早冤死狱中,能把两江官场连根拔起的案子就此毁尸灭迹,销得干干净净。”
赵重锦:“赵白鱼身边的书童,待之如亲弟,准备送他去科考。”
一提昌平,赵重锦就觉得恶心,连带对霍昭汶的忠心都削减几分。
霍昭汶笑笑,就当默认,重新提起刚才他对案子的见解。
“既然待之如亲弟,可能知道更多两江官场的黑幕。”霍昭汶迈步,“走,去和他交个朋友。”
“眼下钦差在洪州,府内的官最怕在这节骨眼横生枝节,轻易不敢屈打成招,但官官相卫,山黔还在洪州,有可能向洪州知府施压。你现在是戴罪之身,翻案之前,还得回牢里,而牢狱有无数种能让人悄无声息死去,仵作还验不出来的法子。”
赵白鱼:“你且去敲洪州知府衙门的鸣冤鼓,递上状纸,之后无论如何问话,你沉默以对就行。”
那头赵重锦来到霍昭汶身边,远远瞧见砚冰连忙背过身。
状纸不到两百,字字泣血。
喝完茶,扔下铜板,赵白鱼和魏伯离开闹市。
管文滨前脚刚坐下喘口气,后脚就有唐提刑的人来找他问吉州盐井冤案详情。
霍昭汶知道吉州盐井奇案:“既然是奇冤,现在又告官,我看管文滨办差还算公正,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蛇鼠一窝?”
“官吏哪个不是沆瀣一气?我告诉你,这案子翻不了。我再告诉你,过不了多久就会把杨氏送回吉州。”
他在京都府衙门待过,当然知道这是狱卒首选的杀人灭口的法子,在犯人身上压麻袋,限制呼吸,通常两三个时辰就让人犯在睡梦中气息断绝,压根验不出一点外伤。
管文滨吓得吞咽口水,满脸苦涩,一时骑虎难下。
见盐井而心喜,杀人灭口,夺其私财,诬告无辜,勾结贪官污吏,对杨氏私刑逼供,屈打成招,令其蒙受不白之冤,巧遇大赦,幸免于难。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被关大狱两年,后遣至盐井劳作,为沉冤昭雪而苟延残喘至今。
“现任吉州知府有些不知好歹,去年就提过翻案,被唐提刑驳回,要是发还吉州,恐事态脱离控制。”这人靠近,压低了声音,颇为阴狠地说道:“吉州盐井案绝不能是冤案!”
“许是公道自在人心。”赵白鱼叮嘱如果杨氏入狱,则让他随身保护。“人被逼到死路,什么都干得出来,我不能让人真的死在牢狱里。”
霍昭汶:“……我是说,官场贪腐横行,未免放肆。”
“慢。”师爷赶紧拉住管文滨,在他耳边絮絮几句:“大人莫忘了钦差微服私访,说不定就在堂下围观的人群里。”
霍昭汶:“粮商罢市,籴粮无门,虽说都解决了,但也打痛他,让他知道怕了。何况还有昌平在,估计是顾念这份亲情。”
白骨沉冤五载,黄金买转乾坤,盐池暗涌窦娥血,可见天理昭昭?
砚冰摆摆手就朝前走,很干脆地分道扬镳。
“难道管大人的手里从没出过冤假错案?没错杀过一个人?”
霍昭汶:“你认识?”
“如果案子牵连到唐提刑、山帅使等人,你的确会死。”
杨氏:“奉命惟谨。”
杨氏呈上状纸,管文滨看完状纸吓得一个激灵,连忙使眼色让师爷来看。师爷一目十行看完,心中震惊。
赵白鱼:“砚冰行啊,临危不惧,夸夸其谈,把人唬住了。”
霍昭汶:“我是定州来的。”
魏伯:“钦差注意到案子,离收拾两江官场就更近一步。”
赵白鱼?
***
霍昭汶脸色阴沉,心口有怒气,也有觉得砚冰这书生目光短浅、不识好歹的轻视。
“来做生意?”砚冰恍然大悟:“你是北商!”
霍昭汶:“按律的确该发还吉州审问。”
“你是什么人?”砚冰颇为警惕。
扮成普通富商的霍昭汶本打算转身离开,不意听到这句话,当下来了兴趣,拦住人询问:“小兄弟对这桩案子似乎有不一样的见解?”
“想必管大人的牢里,多的是杀人不见血的死人法子。”
“到了吉州,杨氏是生是死可说不定喽。”
霍昭汶露出怒容:“难道还敢杀人灭口?钦差都看着他们。”
管文滨一喜:“有理。”
联想砚冰刚才说的话,霍昭汶立刻明白过来:“看来赵白鱼也知道这桩案子,但他缩手不敢再冒险了。”有一下没一下地捶着掌心:“不该打草惊蛇的时候偏去打草惊蛇,该他抓住往死里打的案子,反而退了?”
管文滨嚅动嘴唇:“可、可人告到我这儿来,按律是要审问一番……而且钦差还在府内,说不定就看着本官怎么办案,当中要是出点枝节,死的不是我吗?”
***
烟火气极盛的市集茶摊处,赵白鱼背着从他身边匆匆而过的霍昭汶等人,笑着喝茶,同魏伯说:“上钩了。”
杨氏笑着哭。
“哎?你干嘛生气?又不是说你。”
吓得管文滨抬头就看向围观人群,发现还真有好几个器宇轩昂、面色冰冷,怎么看怎么像钦差的人,顿时急出一头冷汗:“不打了,不打了。”嗓音压低,询问师爷:“没记错的话,这案子是前吉州知府、现任江西提刑使的唐提刑,还有前任提刑使、现任广东安抚使,以及山帅使,经他们的手一块儿办的案子,哪个是我惹得起的?”
杨氏:“民妇身无长物,孑然一身,何惧信任落空?”
霍昭汶:“案子不都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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