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狩帝敢,但他不会。
“皇兄的意思是纪兴邦被陷害,公主不管不顾,意在挑衅您——是太后寿诞,您没借机召她回京,她心存不满?”
出了天牢的赵白鱼听到声音,脚步停顿,心有触动。
至于是否趟两江这浑水,说实话,他很犹豫。
赵白鱼看着地面还没枯黄的青草,又抬头看向前方滚滚河水,河岸边杨柳依依。
“纪兴邦在江西着了道,捞不出来。”
临行前,霍惊堂特意叮嘱赵白鱼:“小心陛下,他擅长权术,你能力越突出,他就越会压榨你。纪兴邦到两江才一年就掉进套里,陛下指不定随手拎出你去填这个缺。听我的,别去趟两江这浑水,太乱了。纪兴邦的案子,陛下心里有数,最多流放他,时机一到可能会为他翻案。我知道你心软,所以一早打过招呼,如果纪兴邦被流放就叫人一路好生照顾。”
康王很惶恐,心里暗暗叫苦,他不是很想掺进储位之争。
霍惊堂伸手揉一揉他的脖子和脸颊,而后松手转身向前走,忽地衣袖被扯住,回头看是不知何时扯住他衣袖的赵白鱼。
一是他看重百年后的名声,二是太后还活着。
赵白鱼前脚刚走,后脚领命前来的大太监就瞧见他的身影,略一思索便猜是来探望前任上司,倒确实是个顾念旧情的人。
即便他想替纪兴邦翻案,也得师出有名,看元狩帝的意思。反之就算他冷漠地甩手不管,但元狩帝要他去,他也不得不去。
赵白鱼看了眼霍惊堂就扭过头去,松开霍惊堂的衣袖,从怀里拿出两道平安符,低声说道:“宝华寺里求来的平安符,是方丈亲自诵经开光过的。”
***
“皇兄不打算替他翻案?”
果不其然,元狩帝说:“再过一两年,等朝廷各方都稳定些,朕自然寻机大赦天下,召她回来。二十年等过来了,还怕再等个一两年?便这般迫不及待,一而再再而三地威胁朕,真当我不敢杀她吗!”
语毕,又再开口:“你素来重感情,所以文不成武不就,和一个……和人厮混,不留子嗣,朕也不说,只是希望你别混淆国事家事!”
“突厥和大夏有联手的迹象,子鹓蛊毒好了,也该出发再去边境收拢军队。而你只需要引赵白鱼主动求要江西转运使这个缺就行,还有,”元狩帝停顿很久才重新开口:“四省三十八府一百八十官吏联名保奏麻得庸的事,别告诉赵白鱼。”
康王心一抖,霍惊堂没出事前,元狩帝虽有意向但从不明说,出事后更是重心倾斜向六皇子,而今天是他头一次表明态度。
康王一急:“纪兴邦罪不至死。”
“朕知道,所以朕要赵白鱼亲自来求江西转运使这个缺!”
大太监勉强笑了下,“这,我……老奴笨,哪里分得清谁真谁假?只知道罪犯就喜欢说自己是被冤枉的。老奴还是相信刑部,刑部能人众多,还是太子殿下掌管,不可能有问题。”
大太监:“是他。纪大人落难至今,唯有小赵大人到牢里探望他。官场浮沉,没污了小赵大人高义品行,如果不是实在罪证确凿,恐怕唯有小赵大人能替纪大人翻案。”
所以两江之事,并不以他的意愿为主。
“子欲养而亲不待,太后和昌平公主到底分别二十年,彼此思念实属人之常情。至于赵宰执……二十年过去,恐怕什么恩怨都作云烟散了。何况白鱼和赵家人关系冷淡,这些年受苦受难的,也算是替昌平公主还债,赵宰执再纠结二十年前的恩怨就不太够意思了。”
***
重重冷哼一声,元狩帝:“有个事得你去办。”
纪兴邦脸上流露出感激,但眼里满是阴霾,没有半分希望。
“我大致明白了点局势。”赵白鱼同纪兴邦说:“还请大人忍耐些许时日,我会尽力帮您。”
“她要是没几分心思,纪兴邦的案子不至于滴水不漏。”
大太监愣了下,迟疑说道:“关乎朝廷三品大员,底下各个官吏都提着精气神查案,总不能睁眼说瞎话,给他办成个冤案吧。”
历史遗留原因,广东和福建两处海运港口更多把控于当地人手里,不知被私吞多少税银,元狩帝早就想出手整顿了。
只是元狩帝将所有人都算计其中,难免让人寒心。
元狩帝沉默了很久,才说道:“朕先是皇帝。”
“打仗会死人的吧。”
回头去看霍惊堂,两道平安符都塞进他手里,“方丈说你我在庙里供了三千盏灯,算大客户,额外送我们千金难求的平安符。一人一道,我把我的平安也送给你,两个人的平安分量加起来一定能护你无虞。”
康王愣住:“皇兄为何属意赵白鱼?”
霍惊堂叹气:“再送下去,你干脆和我一块儿到西北好了。”
但太后过身,或者昌平公主越过底线就说不准了。
“能力方面就不说了,他是昌平的亲生子。虎毒尚且不食子,她或许能狠心二十年不见亲子,真见到赵白鱼就不一定还能狠下心肠。他去江西,一能让昌平心软,稳住她不安分的心思,二是借昌平的手,收回江西势力。三是有昌平在,或许能帮他收拾江西商帮,借由江西漕运的整顿,把广东和福建两处海运港口直接拿回来,交由朝廷来管。”
赵白鱼果然言行如一,曾经能为恩师奔走,如今也愿意为他翻案,哪怕是有这个心,纵是做不到也不枉他尽力维持和赵白鱼的友情。
“你说你在刑部大牢门口遇到赵白鱼?”元狩帝来了兴趣。
康王打起精神:“皇兄您请吩咐。”
霍惊堂:“小郎对我的武力没有信心?”
赵白鱼牵着麻绳,安静地跟在霍惊堂身边,一直送他出京。出了城门,又送了十里,还是犹豫不决,原地徘徊片刻就再度跟上去,直送到驿站。
“可是这么重大的事不告诉他,掉以轻心了怎么办?”
纪兴邦也算是康王的学生,他自然知道此事。
没过多久,大夏驻军边境线向前推十里,大景西北军绷紧神经,两军剑拔弩张,八百里加急急报回京都府,霍惊堂临危受命,前往西北带兵。
把两道平安符贴心地藏进心口里,霍惊堂的心随之柔软不已,忽地掀起玄色披风盖到赵白鱼头顶,俯首而下,于黑暗中精准地吻住赵白鱼。
赵白鱼固执地望着河水,揪着衣袖的手指指尖泛白。
还有另一个猜测是昌平公主和元狩帝经过二十年时光蹉跎,关系和感情大不如前,彼此猜忌、堤防,设计弄倒一个元狩帝耳目也是昌平公主所希望的。
他不会同意元狩帝如此算计赵白鱼。
赵白鱼起身边走边说:“大人且放心,我会想法子斡旋,至少保证您的家眷安全。”
“昌平公主在江西这些年经营不少人脉,或可让她疏通。”
“否则朕需要你去说?”元狩帝轻描淡写地说:“两江官场,朕势必要动!赵白鱼清出来的两江才方便子鹓管理。”
恩师希望他去整顿两江,霍惊堂忧心他的安危,希望他别贸然踩进两江,而纪兴邦的遭遇更是将赵白鱼的警惕之心拉到最高。
元狩帝:“你怎么觉得纪兴邦罪证确凿?”
元狩帝:“你去跟赵白鱼说朕要杀纪兴邦——”
元狩帝:“纪兴邦自述他被陷害,你不相信?”
没明说,但元狩帝指向高都监就让康王心颤。
赵白鱼的确尝试过帮纪兴邦,但是案子铁证如山,的确没办法翻案。
“陛下,您就不怕子鹓恨您吗?”
两江形势复杂,绝非淮南官场能比。
可能有无数种,事实只有一个,必须深入其中才能知道。
“陛下就这么信任赵白鱼的能力?如果子鹓坚决不同意,想方设法阻止赵白鱼去两江,臣弟可能也没好办法。”
“大赦天下,偏没赦她。她知道太后一看到英德石必然心软,可是没表示,就是朕不同意。她心有不甘,英德石和一百八十官联名保奏都不能威胁到我,干脆放任我放到两江的眼线被顺理成章地铲除。”元狩帝拍着坐下的石墩,眺望龙亭湖风光。“在外头待太久,心大了,觉得这些年牺牲够大,想讨功劳了。”
康王绞尽脑汁,尽量挑着元狩帝可能想听的话说。
康王其实不太想介入元狩帝和昌平公主二人的恩怨,人家是亲兄妹,头顶还有一个生身母亲镇着,他夹在中间说谁也不合适。
元狩帝摆手示意他坐下来,大太监则识趣退下。
纪兴邦目送赵白鱼的身影直到消失,蓦地三跪九叩,高声喊道:“山河不足重,重在遇知已。赵白鱼,有你这个朋友,是纪兴邦三生有幸!”
“你一旦说了,赵白鱼就会去问子鹓。子鹓若是知道,人在西北也会赶过来掳走赵白鱼。”元狩帝语气冷静淡漠:“朕不希望国家大事因儿女情长乱了套。”
没人比他更清楚证据确凿前提下,翻案有多困难,但他承赵白鱼的这份情。
康王喃喃:“子鹓不会同意。”
“怎么翻?”
这时狱卒出现提醒:“小赵大人,时间到了。”
“什么问题?”突然插进来一句话,是受召而来的康王。“皇兄?”
霍惊堂失笑,接过两道平安符的刹那瞧见赵白鱼眼里最深处的忧虑,霎时明白无论他是用兵如神还是武功高强,只要到了战场,赵白鱼就没办法不担忧,就像他知道赵白鱼聪慧绝顶,可是仍然会怕他不小心折在官场里一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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