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运税务副使眼神锐利:“知道你算账本事强,但是有些话该烂死肚子里就烂死下去。”
一转身,漕运税务副使捶着手心说道:“我去请问过五皇子再做决定。”
河面忽地泛起层层涟漪,明显颤动,便听水门那头有吆喝声传来:“开闸——”
如果赵白鱼在场,大约会惊讶他估算得太保守。
商人可以选择在行船过程中交关税和胜钱,也可以选择将货物存放至仓库时,交足货物总价的百分之三税率,称为塌房税。
关税不是商税里的大头,一艘三十五吨的大漕船最多收四五两白银。真正的大头是胜钱,即以商船所载货物价值来计算,抽取百分之二的税率。
五皇子闭眼,一副肉疼的表情,咬牙切齿:“塌房税!就说那批货都交了塌房税!”
砚冰:“就不管今日的商船了?”
“税务司漕运衙门里头超过一半人和户部勾结,现在去就是通风报信。”赵白鱼收起鱼竿和鱼篓说道:“走吧,去牙行雇人。”
彼时税务副使已将来意告知,闻言惊得站起:“果真出事了?我就知道那新任的税务使不是吃素的,他一直隐忍不发,留待时机,就等今日抓个现行!”
然而朝廷每年总收入也不过二三千万两,去年京都府漕船课税仅三十万两。
赵白鱼温和一笑,像个只会拿笔而未见过血的书生:“不劳您多虑。”
小吏气喘吁吁:“风平浪静,一切顺利!今日共有一百二十条漕船入京,其中五十条船运载免税的粮食等物,而剩余七十条漕船运载玉石、瓷器和盐茶等物,就今日的税收,按大景律课税税率的六成,少说也能入账七万两。”
船主未动,他们身后卸货的人便向前一步,满脸地不服气。
赵白鱼啊赵白鱼,当真和他犯冲吗?
砚冰掰着手指头算:“朝廷规定漕船最小规格得是二百五十料,我瞧就这当下过水门的漕船得有二十艘,每艘起码五百料,如果都是非免税货物,仅看重量就是一笔不小的税。”
小吏不解副使的焦急,只照做。
“通知公使过来?”
“我不心疼啊?”漕运税务副使也觉得奇怪,完全摸不透赵白鱼:“究竟怎么回事?是不是真本事?是不是真青天?怎么没点动静?难道是五皇子惊弓之鸟,危言耸听?”
赵白鱼:“总算出现了。”
另一头,围观目睹船被扣、人被抓的小吏连滚带爬扣开五皇子府的大门,将此事告知。
人说破财消灾,怎么他破了财,没法消灾呢?
“那……还盯着咱们这位上差?”
水门轰隆隆地打开,有载满货物的巨大漕船陆续进入京都,穿过与水门相对的拱桥,而无论是水门还是拱桥都无人拦下漕船收取商税。
左手素分茶,右手肉饼的砚冰来到赵白鱼身边说:“五郎,您这十来天到处钓鱼,郡王府里那只敦实的玄猫已经吃鱼吃到吐了。您到底还要钓多久的鱼?”
五皇子门下参谋拿着一个盒子进来,五皇子示意税务副使把盒子拿走。
所谓塌房税即商人长途运货,到地方后不能及时脱手,又付不起长期租赁大型漕船的钱,不能长期存放于船舱里,容易造成较大损失,于是由官府出面,在码头附近修建仓库,可将仓库租赁给商人存放货物。
“不过每年估算也能征收到四五百万的白银税。”
小吏哆嗦了一下,低头回:“小的明白。”他该用黑话来说的。
如果交了塌房税则不必交胜钱,反之交了胜钱便只需支付少量租赁仓库的钱,因此塌房税本质也是通关文凭。
漕运税务副使:“我之前从殿下那里回来,叫你盯着郡王府……可有情况?”
船主拦下后面的人,纷纷向前:“我们跟大人您走,但是大人可要想清楚了,您眼下拦的是什么人的财路!”
漕船即官船,料为大景重量单位,二百五十料约等于十七吨,而五百料约等于三十五吨,而商船课税分为关税和胜钱,其中关税按船只重量来计算收费。
“都商税务使赵白鱼!”
***
“怎么不管?一天数千上万两的税呢。”
“带走!”
砚冰闻言仔细盯着过往的漕船许久,恍然大悟:“——是货物!之前的漕船没怎么装载货物,今日的漕船满当当的货物!”
赵白鱼眸色一沉:“怎么?想当乱党,违抗执行公务的朝廷命官?”
五皇子瞟他一眼:“还用你说?本王料到赵白鱼一上任必会找事,果不其然。还好早做两手准备,来人——”
一年中至少有三百天胜钱日入账不到一万,但总的,也有四百近五百万两白银入账。
汴河西水门不远处的河岸上,头戴斗笠、一身布衣打扮,犹如渔民的赵白鱼正在钓鱼,已经坐了一上午,鱼篓里仅有两三条小鱼。
船主不时大声呵斥:“快——搬快点!小心手脚!当心里头的货!那都是珍贵的宝物,损坏了一件两件,卖了你们也赔不起!”
相同的情况同时发生在其他六个码头,七十条船的货物被扣在码头,船主都被带回都商税务司,沉寂多年的后置房亮如白昼。
汴河、蔡河、五丈河和通惠河四渠贯穿京都,一共设置七个水门、十四座桥梁,每日大小船只往来频繁,河岸纤夫时常聚集,码头热闹,可从中窥见大景商业的繁荣昌盛。
当然并非每天的税收都这么高,这是因为漕运停了十几天的商船,全部累积到今天,确定无事才开漕运。
接过递来的肉饼,赵白鱼说:“等我想钓的大鱼上钩了就行。”
赵白鱼:“课税是以货物的斤两和种类来计算,盐铁、丝绸、茶和木材税率最高,其余次之。前几天的官船是用来试探我的,熬了十几天终于忍不住了。毕竟一天不开张,丢的是大把大把雪花银,能忍十来天,实在是看得起我。”
***
话音一落,笑容一收,赵白鱼喝道:“把人全给我带回去!”
三条街开外还敢担保苍蝇飞不过去?
***
便在这时,有一帮人穿过小摊、酒楼,飞快包围码头,七1八个船主虽受到惊吓,但多年来平安无事,早已有恃无恐,拨开人群冲到前面怒斥:“你们是什么人?”
假如一艘漕船运送价值一万两的货物,便要交二百两的胜钱。京都府一天来往上百条漕船,便能收到两万两税,一年至少七百多万两白银税。
“……”
“急什么。总得卸货?总得出京?还有码头和下个水门能逮他们。更何况这种事得长期发展,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儿。”
漕运税务副使按着太阳穴艰难地说:“算了。不靠谱,我这心里不太安定,突突地跳着。不成,我得做两手准备——你赶紧将那些商船对应的货物总价和商人名字都给我,我去趟三司。”
小吏为难:“小郡王到底是西北战无不胜的将军……咱们的人离太近都被发现,被扭送到官府去了。不过!郡王府三条街开外的每个路口都有咱们的人死死盯着,保准一只苍蝇也飞不过去!”
目送税务副使离开,五皇子掩饰不住肉痛的表情,七万两白银没法进账不说,还得倒赔十万两!
执火把的人群散开,身着官袍的赵白鱼从中间走出,看着船主笑说:“管漕运,收税的。”
才到新衙门十几天就叫他破财。
“那,那怎么办?府里的商人都在催,不能再耽搁了。这禁运一天,就少一天的钱,白花花的银子流进四渠里,小的实在肉疼。”
随即,他看向五皇子:“殿下,咱们赶紧出手,让户部给通关文凭,就说这批货已经在别处给了税。”
税务副使:“这是?”
漕运税务副使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看到码头跑回来的小吏便赶紧问:“如何?”
砚冰疑惑:“之前守过其他水门,都是些民船、渔船,可是数来也有十几艘官船过关,都缴纳商税和过关税,没感觉出问题,怎么今天西水门忽然进来这么多官船?”
他算法是每艘船运载货物约一万两,而实际这些南来北往的船只会运载玉石、盐、茶甚至是黄金等珍贵之物,一艘船总价少说也是五到十万两。
码头纤夫吆喝着拉扯商船靠岸:“嗨!嗨哟嗨!嗨!”
“嘶——”砚冰倒吸口凉气,“好多钱。商船就在眼前,咱们赶紧拿官防印信到前头拦下来!”
“等等。”五皇子可不会就这么算了,吩咐几句:“今晚后写份折子参奏赵白鱼行事莽撞,还有玩忽职守,一连十数天没到岗位点卯。”
税务副使闻言喜不自胜:“殿下未雨绸缪,聪明赛诸葛!”
砚冰灵光一闪,连忙蹲下来压低声音说:“五郎,您说的大鱼就是指这些漕船?”
***
当然这是粗略估算,大半漕船运送粮食,在免征税行列里。
七十艘商船分别在府内七个码头停靠卸货,一直忙碌到暮色降临,码头不远处的小摊和酒楼客栈都支起灯笼,于寒风中伴着食物的热气大声叫卖,倒是生意兴隆。
赵白鱼:“你再想想,之前的漕船和今日的漕船有何区别?”
“人都没来,盯什么盯?你到哪儿找他?”
“啊?”砚冰看向平静的河面:“这河里有什么大鱼?”
“卑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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