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不是第一次见他。
他是横滨人,而我十四岁的时候去过一趟横滨。
那会儿生了点小病,吃激素药,气球一样飞快地胖起来。
我的冤种哥哥鹤见云谷趁着出任务的功夫把我带到横滨,但半途去追杀咒灵,又毫无道德地将我丢下。我兜兜转转绕到一片贫民窟,选了个废弃民居的楼顶坐下。
四层高,没有阳台围栏,我双腿荡在空中眺望天际线,视野所及之处都是废墟与低矮的一户建,房屋错落着首位衔接成一个个圆圈,地形下陷成贫困的天坑。
大概是遭受过陨石之类的天灾,才有如此广袤的坑洞。
楼下路过一群少年少女,十三四岁年纪,其中一个橙头发的似乎抬头看了我一眼。
我没太在乎。
因为身材饱受男同学的取笑,我已经能做到心里有些不适,但面上一点都看不出破绽了。
他们无非会想这个胖子是不是想不开了,大概还会觉得这事挺诙谐幽默。
我对着没电的手机叹气,鹤见云谷究竟到哪里去了?
背后传来了男声,正值变声期,有些低哑。
“喂。”他喊道。
转头一看,那是个橙发少年,眼睛蓝得剔透。
我十分漫不经心地回头。
如果他说些不好听的就狠狠教训他,就像私下里教训那些出言不逊的男同学一样,这里是横滨,我更不可能手软。
他往前迈了半步,又停住了。
“你坐在那里很容易掉下去。”他说,“四层楼的高度摔不死的,但是可能全身粉碎性骨折,比死还要痛苦。”
我怔愣半晌,忽然想笑。
……原来他以为我要自杀?
他拧着眉头,眼神是不加掩饰的担忧。
“我不想活了。”我起了逗弄他的心思,故意用深沉的语气说,“人生总是那么残酷吗?”
浮夸的演技差点让我自己笑出声来,但他当真了,沉默了好一会儿,似乎在措辞。
他很严肃地说:“……先要活下去才有好起来的可能。”
“你又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怎么知道一定能好起来呢?”
“那你跳下去,只会变得更糟糕。”他说,“好了,快点上来吧。”
他朝我走过来,目光谨慎。认真的样子好可爱,像巨大功率的电风扇,把我心口几团阴魂不散的乌云都吹开。
艳阳高照,天空澄澈,蝉躲在树间不知疲倦地鸣叫。
热风淌过我的面颊,鼓起眼前少年的衣襟。他的橘发恣肆飘扬,瞳孔比横滨海岸线更蓝。
我本来想逗弄下他,比如假装脚滑摔倒。但他停在我面前的时候,那点恶作剧的心思立刻无影无踪了。
虽然我表现得很配合,他还是有点放心不下,把我送到了街口。
我问他借手机,打电话给鹤见云谷,谴责他这种丢下妹妹不顾的行为。
我躲在小楼之间的阴翳处通话,他走到街对面。
金灿灿的阳光在他身后铺开,树叶被热风灼得哗啦啦响,蝉鸣依然鼓噪,等待的时间中,他漫不经心地转头望向我。
这幕像夏日公路电影的海报,而下一秒我们就该丢下一切,迎着阳光逃亡。
但生活不是电影。
他买了两杯炒冰,将橙子味的递给我。
“为什么不给我另外一杯?”
他瞥了我一眼:“别得寸进尺啊……联系上你兄长了吗?”
“啊,他说了要来接我。”
炒冰大概有加色素,橙得很鲜艳,如同他发尾。我挖着几十日元一杯的炒冰,心里是前所未有的快乐。
他告诉我这里是擂钵街,横滨知名贫民窟,并且对我为什么会从港口那里流落到此处感到不解。
我随口道:“可能是为了遇见你吧。”
他似乎很容易害羞:“……喂。”
没过多久,鹤见云谷来接我了。我把吃完的炒冰杯子捏扁,转头问他:“你叫什么名字,我下次还来找你玩。”
他的目光在我身上逡巡了一圈,最后看了眼悬在我胸口那块价值不菲的翡翠玉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