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老汉夺走老伴的扫帚就朝他身上招呼。
顾无益一看来真的, 赶紧往外跑。
“站住！”秦老汉大吼。
“咋了？咋了？”
秦老汉想说不关你的事，扭头一看是村长，“你咋来了？”
“你管我咋来了？”村长下意识说出来, 看到他手里的东西，“大清早干嘛呢？喊打喊杀。有啥话不能好好说。”
秦老汉张了张口，想想该怎么说。
他要说儿子让他搬去家属院住他不乐意，村长肯定数落他有福不会享。他要是说顾无益让他杀鸡卖牛，村长指定夸他大孙子孝顺。
“我家的事跟你没关系。”秦老汉说着就用扫帚指着顾无益，“你给我站住！”
顾无益心说傻子才站住。
秦老汉看到大孙子挑衅的眼神, 怒从心头起, 恶向胆边生——非得打死这个不孝孙子不可——绕过村长扬起扫帚。
“没完了是吧？”村长再次出手拦住。
秦老汉不得不停下, “你都不知道他刚才说了什么。”
“骂你了？”村长不信, 这个老大听说不光学习好，还特勤快孝顺。
秦老汉摇头：“那倒没有。”
“打你了？”
秦老汉再次摇头。
“那就是不好好学习早恋了？”
秦老汉陡然拔高声音，“他敢！？”
“那还有什么事？”村长反问。
秦老汉被问住，“……我家的事你不懂。”
“我倒是懂得人家公安说过, 不能由着性子打骂孩子, 也不能随意打骂老人。”那一年公安普法, 可是在村长心底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因为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尊老爱幼不光是民族传统美德，法律还保护老人和儿童。
秦老汉无语又无奈, “哪有这么严重。”
“既然没有，那就更没有必要喊打喊杀了吧？”
顾无益点头。
秦老汉暴怒，“你还敢点头？”
周氏放好蛋糕出来, “跟他废什么话啊？”
“对！”秦老汉再次越过村长。
村长就想夺他的扫帚，抬头一看他家隔壁门开了，猛然想起正事，“停！”高吼一声。
老两口都不由得停下来。
顾无益吓一跳, 就想解释跟他爷爷奶奶闹着玩呢。听到村长说：“你大哥快不行了。”
此言一出，老老少少都愣住。
出来看热闹的对门邻居怀疑自己听错了，“谁不行了？”
村长朝东边努努嘴。
几人回头，看到秦峰的大堂兄。
这位自打搬去城里，那可真是不到逢年过节见不着人呐。
秦老汉意识到村长什么意思，扫帚“啪”一声落地，身体轻轻颤几下。
顾无益忍不住搁心里骂一句脏话。好不容易让老两口生龙活虎起来，秦老大一死，他爷爷奶奶又该觉得他们年龄大了，时日无多。
人啊，不论男女老幼最怕的就是认命。一旦认命，没了斗志，散了精气神，年轻人会变的浑浑噩噩，上了年纪的人会一天比一天衰老。
茶不思饭不想，有着运动员的体魄也经不起这么郁郁寡欢。
顾无益好奇地问：“他早几天不是还好好的？”
秦老汉想起来了，腊八那天早上他大哥还在村头指点江山呢。
当时他们老两口去家属院喝腊八粥听到一耳朵，那嘴皮子那气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去城里干生意发大财的是他。
“对啊。”秦老汉转向他大侄子，“是不是你气的？”
秦峰的大堂兄忙说：“你说啥呢？那是我爹，再不好也是我亲爹！”
秦老汉：“那是咋回事？”
村长：“癌症晚期！”
“啥？”秦老汉大惊。
村长：“早几天你大哥一直高烧不退，让你这个大侄子带他去大医院检查查出来的。”
秦老汉目瞪口呆。
村长已震惊过了，此时只觉得世事无常，“进去看看？”
秦老汉下意识抬脚。
顾无益一把抓住他，“等等！”
秦老汉稍稍回魂，“咋了？”
顾无益不想把人想的太不堪。
有句老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可也有一句话叫，江山易改禀性难移。
“是不是跟爸说一声？”
村长奇怪，“跟你爸说啥？”
顾无益朝秦峰的大堂兄看去，“我们跟他家好几年都不来往了。他在这儿我不敢让爷爷去。”
村长张口结舌，这孩子咋这么多心眼，“又不是让你爷一个人进去。我还在这儿呢。”
这个节骨眼上顾无益可不敢装乖，“您还不如不在这儿。您在这儿出了事也只会和稀泥。说些什么大家都是亲戚，人都快死了，别计较那么多了之类的话。他要死他有理啊？”
村长噎的呼吸一窒，“你你你——”
“我叫顾无益。”顾无益不是真小孩，可不怕他，“您也可以喊我大小子。”
村长顿时后悔刚才拦着他爷爷。
这么不懂事的小子，就该狠狠揍一顿才是。
可经过顾无益一打岔，周氏想到要死的不是她那个不省事的大嫂。
他俩一句话不说，钱氏也会认为他们幸灾乐祸，“老头子，等等儿子吧。大小子，快去喊你爸。村长，你先进去吧。”
村长不敢信，“你怎么——”
“你也觉得人都要死了，以前那些事就别计较了？”周氏反问。
村长心里是这么想的，然而被顾无益直白的点出来了，可不敢再说，“随便你！”气得哼一声朝屋里去。
秦峰的大堂兄忍不住瞪老两口一眼。
顾无益捡起地上的扫帚就砸。
秦峰的堂兄慌忙躲开，“臭小子，我不敢打你爸还不敢打你？”扬起巴掌就要扇他。
“我看你敢！”秦老汉挡住大孙子。
秦峰的大堂兄脚步一顿，悻悻地放下手，冷哼一声，快速进院，嘭地一声关上大门。
顾无益吓一跳。
周氏连忙揽住他的肩膀，“有我们在，别怕。快去找你爸吧。”
“那你们先进屋。”顾无益不放心。
周氏好笑：“我们又不是小孩子。”
秦老汉跟着点头。
顾无益拔腿就往家跑。
对门邻居忍不住说：“这个孙子孝顺啊。”
周氏点头：“一直都孝顺。”
邻居好奇地问：“那刚才咋了？”
周氏想起来又想笑，“可能听小峰说了啥，他非要我们把鸡鸭杀了，把牛卖了，搬去跟他们住。”
邻居意外，亏得他以为顾无益闯祸了，“这是好事啊。也省得小峰担心。”
周氏摇摇头，“家属院看着好，住着小洋楼，院里不是石子路就是水泥地，比村里干净多了。可不方便啊。上个厕所都得去公厕。吃个鸡蛋都得出去买。
“他那儿还烧炉子，煮个面条都得半小时。赶上饿的时候能急死个人。哪像咱们这儿，几把柴火水就开了。”
秦老汉点头，“早晚还好一点，有点人气。平时白天都看不到人，我们想找人唠嗑，不找门卫就得回村找你们，不够麻烦的。”
邻居原本很羡慕对面家属院里的人，尤其住着小洋楼的秦峰。
没想到这么不自由。
思及此，邻居想到秦峰待会儿就来，又想到秦峰的大伯，“咋这么突然？”朝东边看一下。
秦老汉也纳闷：“谁知道呢。等小峰回来问问他。”
家属院跟五里墩就隔一条马路。
顾无益也不再是十岁的小孩，现在身高腿长跑得又快，几分钟就到家门口。
大雪过后是晴天，今天万里无云，秦峰正晒被子，看到顾无益想也没想就问：“有狼追你？”
“比狼还可怕。”顾无益扶着栅栏门大喘气。
秦峰顾不上摊被子，“怎么了？”
“你大伯要死了。”
秦峰一时没反应过来。
顾无益指着东边，“你大伯，爷爷的大哥。”
“怎么可能？”秦峰不禁问。
顾无益：“村长说的。村长还让爷爷去看看。我怕钱氏那个老太婆趁机挤兑爷爷，再往咱们身上赖，没敢让爷爷去，你快去吧。”
秦峰立即往外走。
顾小二赶忙提醒：“鞋！”
秦峰低头一看棉拖鞋，“把我的雪地靴拿来。”
渺渺拿出来，“我跟你一块去？”
秦峰摇头：“将死之人有死人气，你就别去了。”看到林小波，“跟渺渺、小二和凌云在家玩儿。无益，青云，跟我过去。”
顾小二忍不住说：“让青云去干嘛？回头打起来还不够拖你后腿的。”
林小波不禁说：“都什么时候了还打？”
顾小二摇头：“他们才不管什么时候。”
秦峰：“应该不敢跟我动手。我让你大哥去是看着爷爷奶奶，让青云去是让他看看将死之人什么样。”
顾小二张大嘴巴，难以置信，“这这都什么时候了？”
秦峰平时没这么缺德。
只是他素来不喜欢他大伯大伯母的为人，再一想到爷爷奶奶没少帮那两家照看小的，他奶奶躺在床上不能动，他大娘和二大娘不去看看也就罢了，毕竟是儿媳妇不是亲闺女。可他大伯和二伯也不露头，恐怕赖上他们一样。
秦峰问：“什么时候了？”
“人都快死了。”顾小二脱口而出。
秦峰：“快死了以前干的事就可以全部抹掉？”
“不是死者为大吗？”顾小二试探道。
秦峰：“我还死者为尊呢。连亲生父母都不孝顺的人也配。”
顾小二不由得想到他那对缺德父母，要是他们快死了，他也会跟他爸一样恨不得拍手称快。”
“爸，我错了。”顾小二诚恳道歉，“我不该劝你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