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无益脱口而出：“今天是个好日子。”

    秦老汉抬头看一下, 晴转多云，看样子要乌云遮日，哪里好了。

    “没发烧吧？”秦老汉摸摸他的额头。

    顾无益好笑：“没有。”

    “太阳都没了还是好日子？”秦老汉掰过他的小脑袋。

    顾无益抬头看去, “又不是说天气好。”

    “那就难怪了。”秦老汉好奇，“是不是你爸又要给你们做蛋糕面包？”

    顾无益摇头：“突然想到我爸说, 回头给我们做雪糕。”

    秦老汉想想雪糕是什么东西, “咱家啥都没有他咋做？”

    “买啊。”

    秦老汉不禁说：“我就知道。去看看几点了。”

    顾无益明白他潜意思，秦峰怎么还没回来。

    “爷爷，今天虽然是周末爸也回不来。”

    秦老汉猛然想到儿子去首都出差去了, “收小麦的时候能回来吧？”

    周氏直起身揉揉腰。

    顾小二跑过去, “奶奶, 我给你捶捶。”

    周氏笑着点一下头：“回来干啥？不能帮咱们干活, 我还得多做一个人饭。”

    顾小二：“我爸说了，咱们去食堂吃。”

    “不要钱啊？”周氏瞥他一眼, “少跟你爸那个不会过日子的学。”

    顾小二不敢接茬，不然老人家得骂起来没完。

    “奶奶, 坐下，我给你揉揉肩。”

    周氏：“有这个心奶奶就知足了。”看到小孙子乖乖坐在墙边不哭不闹，“领弟弟出去玩儿会儿。”

    顾无益：“快做饭了啊。”

    秦老汉摆摆手表示有他。

    周氏：“煮挂面，再炒点鸡蛋酱跟黄瓜丝绿豆芽拌着吃。”

    三个小的不挑食。

    渺渺以前没吃过什么可口的饭菜，一来寺庙里不富裕，二来老和尚食素。小哥俩是觉得再怎么难吃也比他们前世住桥洞时吃得好。

    周氏不知真相，误以为孩子生来就好养活。

    拿鸡蛋的时候想起儿子以前说过, 孩子一天吃两个鸡蛋无碍, 于是就拿八个鸡蛋。

    四个鸡蛋做鸡蛋酱, 四个鸡蛋做青椒炒鸡蛋。青椒自家院里就有, 鸡蛋是自家老母鸡下的, 而鸡吃青菜和虫子，几乎不用粮食或钱养，所以周氏也不心疼。

    只是看到鸡蛋难免想到秦颖。

    以前秦颖十天半月来一次，每次走的时候周氏不是给她拿鸡蛋咸鸭蛋，就是给她拿自家种的菜。

    秦颖几乎不用买鸡蛋吃。

    周氏也不是心疼闺女吃不上，而是心疼几个孩子，“老头子，你说咱儿子那么嘲笑王根宝，王根宝会不会对几个孩子好点？”

    “应该会。不争馒头争口气。”秦老汉点着火，“只要他有钱。”

    周氏：“他要去南方进货，我听人说南方山特别多，火车上还乱，不会出啥事吧？”

    秦老汉：“不会。王根宝那瘪犊子不骗人家就好了。不过他连小峰都怕，出门在外应该也不敢骗人。”

    周氏想想闺女女婿的德行，也觉得她多虑了。

    “渺渺，以后见着那个烦人精离远点啊。”

    顾小二气咻咻的声音传进来，老两口相视一眼同时往外跑。

    ——这小子可是个一点就炸的主儿，这么一会儿不会又跟人干起来了吧。

    周氏看到仨孩子全须全尾，松了一口气：“出啥事了？”

    顾无益朝隔壁看去：“那个奶奶问渺渺，他妈去哪儿了。”

    周氏顿时忍不住大骂：“几十岁的人了要不要脸？！”

    “你说谁不要脸？”墙上快速窜出一个脑袋，正是秦峰的大娘。

    顾小二往四周看来，抡起铁锨就拍。

    “别！”周氏大喊。

    “哎呦！”

    脑袋消失，隔壁传来一声惊呼，“我的脚！”

    顾小二乐了：“活该！”

    “你这孩子咋这么坏？”

    话音落下，墙上又多个脑袋，也不是外人，秦峰的大堂哥。

    秦老汉一把把小二拉到身后，“咋坏了？”

    秦峰的大堂哥怕秦老汉，因为他不止是长辈，还是教过他的老师，“像他这样动不动论铁锨，长大了有你受的。”

    秦老汉：“那也是我家的事。管你啥事？”

    “我可是为你好！”

    秦老汉不客气的问：“我还得谢谢你？少听我家墙角我就谢天谢地了。”

    秦峰的堂哥尴尬。

    秦老汉拽着顾小二走人：“以后别搭理他。省得跟啥人学啥人。”

    顾小二点一下头，冲墙头上的人扮个鬼脸。

    秦峰的堂哥不禁扬起巴掌。

    “爷爷，你看他。”

    秦老汉扭头，正好看到他把手放下，“你敢打他，等秦峰回来，我要不叫秦峰打断你的腿，我管你叫叔！”

    秦峰可是连他亲姐夫都敢暴揍。

    王根宝好像还没干什么过分的事。

    他要是敢动小崽子，秦峰怕是能要他的命。

    秦老汉见他面露怯意，顿时很看不起他——难怪连自己的媳妇都护不住，到现在也没能分家。

    思及此，秦老汉越发决定离他们远点。

    带着三个孩子到厨房，秦老汉就交代他们：“以后别往东边去，跟西边的小孩玩。离大人远点。村里啥都不多就长舌妇多。”

    顾无益点头：“她们怎么这么无聊？”

    秦老汉：“你都说无聊了。”坐到灶前突然感觉到热，“去堂屋吧。大门没插，看着别有人进来拿东西。”

    顾无益领着小不点到堂屋大眼瞪小眼，瞪了片刻也觉得无聊，就把秦老汉的收音机找出来播放歌曲。

    顾小二拉着小孩的手，低头问：“好听吗？渺渺。”

    小孩摇摇小脑袋，“爸爸怎么还不回来啊？”

    顾小二：“爸爸给我们买东西去了，过几天就回来。”

    “我不想买东西。”小孩说着使劲抿一下嘴，仿佛这样能证明自己很认真。

    顾小二摸摸他的小脑袋，“咦，扎手，跟刺头一样。”

    小孩伸手摸摸：“咦，扎手，跟刺头一样。”

    顾无益闻言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着，“哪有自己说自己是刺头的。”拿下小孩的手，“等着，大哥给你找个好玩的。”立即去厨房，“爷爷，渺渺是不是该剃头了？”

    秦老汉：“还剃成小和尚啊？想都不要想。”

    顾无益的意思剃成板寸头，因为小孩的头发黑又硬，长出一两公分就跟爆炸头一样，“爷爷，天热了容易起痱子。”

    这一点秦老汉不懂，就看他老伴。

    周氏：“渺渺的头发密，是容易起痱子。”

    “那我回头找村里给人剃光头刮胡子的给他剃掉好了。”秦老汉注意到顾无益的头发也挺长，“你的头发是不是也该剪了？”

    顾无益：“爸回来给我剪，省钱。”

    秦老汉哼笑一声：“他也知道省钱？”

    顾无益笑了笑蒙混过去就问：“有没有不用的书本？”

    “柜子里看看。”

    顾无益把堂屋里的小柜子都打开，找到一本书和两本写满了字的作业本。书本纸硬，顾无益就叠飞机，作业本软，顾无益就两张放一起叠纸炮。

    他虽然将将十岁手短人小，可他不是真小孩，干这种活儿都不需要思考，一会儿就叠出一堆纸炮和飞机。

    飞机扔出去一个，其他的给渺渺。

    小孩儿从未玩过纸飞机，新奇不已，一手抓好几个往外扔。

    顾无益把飞机捡回来，“一个一个飞。咱们比谁飞得远。”

    小孩使劲点一下头，整个飞机扔出去，可惜连堂屋门都没出就啪嗒掉在地上。

    顾小二乐了：“小笨蛋。过来，哥教你。”握着他的小手，“用手腕的力量。”

    小孩一看飞机飞到厨房门口，惊得张大嘴巴。

    “哥厉不厉害？”

    小孩使劲点点头：“好厉害啊。”

    “这个知道咋玩的吗？”顾小二拿起纸炮，“你看两边不一样吧？”扔地上一个，又拿起一个，“把这个往地上打，打翻过来就是你的。要不要玩儿？”

    小孩想一下，去找飞机。

    顾小二有点可惜，“哥，咱俩玩？”

    顾无益不禁瞪他一眼，“多大了？”

    “九岁，咋了？”

    顾无益小声说：“要点脸吧。”

    顾小二顿时忍不住嘀咕，“以前只能看人家玩儿，现在也不让玩，还是不是亲哥啊。”

    顾无益没听清：“说什么？”

    “没什么。”顾小二扬起笑脸把渺渺扔出去的飞机捡回来，“玩纸飞机。”

    顾无益瞥他一眼，“爸不在家你少搞事。”

    “我是那样的——是那样的小孩吗。”顾小二白了他一眼，随之又很好奇，“会不会做风筝？”

    顾无益摇头。

    顾小二倍感可惜。

    秦老汉在厨房里听到这话，大声说：“我会做。回头给你们做两个。”

    “不用准备盛粮食的东西？”顾小二快速跑到厨房门口问。

    秦老汉：“镰刀磨好了，回头你奶奶把袋子补一下就行了。过几天再收拾场地。”

    顾无益牵着渺渺去院里玩飞机，顺便问：“不能用收割机吗？”

    “四亩地用啥收割机，我跟你奶奶两三天就割完了。再说，收割机割的不干净，割好了我还得查一遍。”

    顾无益：“可是多累啊。”

    秦老汉想想割小麦的场景——很充实，“也不累。尤其看到自己种的小麦自己割，心里满满的。”

    顾无益不懂，“犁地也自己犁？”

    秦老汉忍不住笑了。

    顾无益奇怪。

    周氏：“不用犁。黄豆玉米直接种下去。就种在一垄一垄小麦中间的空地上。到秋庄稼收下来再犁。”顿了顿，“咱们这边比北边好多了，种庄稼的时候可以用耧。听说北边种水稻才麻烦，只能一点点插秧。”

    顾无益前世一直生活在城里，今生在农村也不过小半年，见老两口说的轻松误以为还行。

    然而真到收麦子那一天，顾无益很后悔没有仗着年龄小撒泼打滚让他们改用收割机。

    村小放忙假的第二天，顾无益睡的正舒服被叫醒还以为开学了。

    睁开眼看到外面蒙蒙亮，最多最多五点钟，顾无益朝秦峰胳膊上拧一下。

    秦峰痛的朝他身上一巴掌，“嘛呢？”

    “不是做梦啊？”顾无益清醒了，“那你起这么早干什么？”

    秦峰：“你爷爷奶奶都下地了还早？下楼看着锅，饭做好了封上炉子叫弟弟起床，然后装饭盒里送去地里，我们在地里吃。”

    顾无益不敢相信：“这才几点就已经下地了？”

    秦峰：“他们四点半就起了。”

    “我的奶奶啊。他们还说不累。”顾无益下床，“不会割到中午吧？”

    秦峰摇头：“太阳出来把小麦上面的露水晒干就不能割了，麦穗一碰就掉。”说着就下楼，“别睡了啊。”

    顾无益趿拉着鞋跟他下去，“我把小二叫起来，我跟你一块去？”

    秦峰摆摆手，“有你割的时候。”顿了顿，想起一件事，“别忘了灌两壶水。”指着小方桌上面的盆，“那里面是热水。吃过饭就该凉了，用勺子灌军用水壶里。”

    顾无益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盆旁边还有两个军绿色的水壶，看起来崭新崭新，估计他爸为了农忙去市百货商店买的。

    秦峰换上布鞋。

    顾无益：“你的回力鞋呢？”

    “那个容易被麦茬扎到。纳底鞋麦茬扎不动。”

    顾无益懂了，等渺渺醒来就给他换上周氏做的布鞋。

    小孩醒来不见秦峰，小脸跟苦瓜似的都绿了。

    得知爸爸没去上班也没出差，他们吃了饭就能见到，这才多云转晴。

    顾无益没养过小孩，上辈子因为天天忙着赚钱也没空跟小孩打交道，所以很怕渺渺哭闹。

    见小孩胃口不好，他索性也不吃了，带着所有饭菜和水壶下地。

    饶是顾无益料到这么早割麦子的不止他们一家，也没想到全村老少都在地里，热火朝天比赶集还热闹。

    顾小二惊呼，“怎么都这么早？”

    “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抢收。”顾无益猜测，“还记得咱家的地在哪儿吗？”

    秦老汉收拾麦场的时候顾小二跟他去过，“知道。”往地里走几米，看到有人直起腰来擦汗，心中忽然一动，“哥，你说咱们回头在这儿卖冰棒怎么样？”

    顾无益一时没懂。

    顾小二：“用咱家的冰箱做。咱家的冰箱只用了保鲜层放瓜果剩菜，冷冻层啥也没有，空着也是浪费。再说，爸从首都给咱们带做冰棒的模具不就是让咱们自己做？”

    “你会吗？”顾无益不会。

    顾小二想一下：“我有办法。”

    到地里跟长辈一起吃过饭，顾小二就跟在秦老汉后面割麦子。等他累得脸通红，汗流浃背，就嚷嚷着让秦峰给他做冰棒。

    秦老汉虽然没有叫苦叫累，其实也想吃凉嗖嗖解暑又解渴的棒冰。

    自家有模具还有冰箱，秦老汉思考一秒就答应下来。

    秦老汉听广播里播报未来几天都没雨，而他家的地少，可以慢慢收拾，所以割到十点钟就让两个大孩子跟渺渺玩儿去。他和周氏把小麦拉到场地里，用自家的牛套上石磙把小麦压出来，等四点多不是特别热了，就把麦秸挑成堆，扬场装小麦。

    六点钟，太阳还没落山，老两口就收拾好了。

    到家稍作歇息就带着三个小的去家属院，边吃西瓜边看着炉子煮绿豆汤。

    秦峰下班回来，绿豆汤也差不多了，就把绿豆汤放风扇底下。

    饭后，绿豆汤凉了，顾小二让秦峰做冰棒，他直勾勾的盯着看。

    秦峰被他看得瘆得慌，“这么想吃？”

    “我看你咋做，回头你加班没空我们自己做。”这就是顾小二的主意。

    秦峰以前不放心他们碰火，生活在一起这么久确定他们会封炉子换煤球，也不会因为好奇摸电门，就不再像以前管那么严。

    “做之前问问爷爷奶奶。”秦峰怕他不听，“太多了冰箱放不下。”

    顾小二点头：“爸，你要是能给我们弄些包装纸，再弄个可以保温的木箱子，就是人家卖冰棒用的那种就更好了。”

    顾无益连连点头：“可以带去地里吃。不然等爷爷打好场冰棒就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