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天空飘起了小雨、夹着雪片,长安笼罩在一片茫茫的雨雾之中,掖庭宫的大火已经自行熄灭,只有青烟未散尽,袅袅绕绕、将长安北面的雨雾染成了青色,兴庆宫的战斗早在四更时便结束了,就在他们杀得精疲力竭之时,一直不露面的另一支羽林军忽然杀出,轻而易举地将这数千人镇压,所有人都被缴了械,全部赶到校场中去听候发落,而李隆基被软禁,几十名重臣则被带回大明宫给刚死去的皇帝李豫守灵。
宵禁没有解除,大街上依然冷冷清清,家家户户关门闭户,看不见一个行人,清晨从长安各县赶来的驻军控制了整个长安城,随处可见一队队巡逻的士兵,整个长安都处于一种压抑和紧张之中。
大明宫紫辰殿,李豫和太子的尸首已经收殓,灵柩静静地靠墙停放着,几十名重臣心情沉重地坐在紫辰殿上,刚刚从内宫传来消息,皇后沈珍珠也自缢而亡,此刻,整个天都似乎塌了下来。
“李相国到!”门口士兵一声高呼,神思恍惚的大臣们顿时惊醒了,他们面面相视,忽然想起一件更严重的事,帝位之争只是皇室内部不靖,但自己站错了位,这可关系到自己的脑袋。
时间已不容他们多想,一道长长的黑影映进大殿,离开长安一个多月的李清快步走进了大殿,重臣立刻迎了上去,谁也没有主动开口,李清目光冷肃,他轻轻摆了摆手,视线最后停在墙边的棺椁上。
他慢慢走到棺椁旁,‘扑通’跪了下来,他默默凝视着棺木,他还记得十年前那个绿意浓厚的春天,他刚从南诏归来,一个英姿勃发的少年出现在他的眼前,使他一直难以忘怀,他努力着终于将他扶上了皇位,可不到一年,又被自己杀死了,命运是何其残酷,就是他李清也无法控制它,这就是权力,俨如可卡因一般的权力,使他也沉溺其中而无法自拔,他本可以不用立他,他本以为自己能主宰命运,但是他办不到,直到他登上权力的高峰,饱览了无限风光,他才终于明白李亨、李琮、李璘为什么宁可一死,也要拼夺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还是权力,使人无法回头的权力。
不知不觉,一颗泪珠从他脸庞缓缓滚落,或许有一点歉疚、或许有一点自责,但是,如果让他再选一次,他依然会毫不犹豫举起屠刀,自古权力斗争从来就不会怜悯弱者。
这时,几个尚书互相交换一个眼色,韦见素走上来低声道:“相国请节哀,永王丧心病狂、弑君犯上,罪不容恕,但事已至此,为臣者只能将哀痛藏在心中,国不可一日无君,请相国主持大局,早立新帝!”
李清默默地点了点头,他重重地向棺椁磕了三个头,回头沉声道:“请各内阁大臣及宗正卿立刻到中书省,商议立新君之事!”
此令发出,韦见素、房琯、裴冕、张镐皆松了一口气,看来李清并不打算将事态扩大,但李清立帝之事也丝毫不提李隆基,这就意味着他的命运将凶多吉少,现在谁也不敢再提此事,惟恐引祸上身。
欲立新君的消息不胫而走,长安的气氛顿时微妙起来,其实所有人都已明白,立新君的大权掌握在相国李清之手,所谓内阁联席会议不过是个幌子,但最后会是谁为君却让大家都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而且也不是无迹可查,太上皇一系的子孙在两次动乱中都几乎被杀殆尽,只剩一个在陇右赋闲的寿王李瑁,但他与杨玉环的关系又注定他不可能登上皇位,那还有几个嗣王,都是太上皇兄弟的子孙,其中宁王是先帝嫡长子,而且被追为‘让皇帝’,嗣宁王李琳又是李清的岳丈,仅凭这层关系,几乎所有人都已断定,新帝必出在嗣宁王府中。
“第五兄!”
左相第五琦刚刚赶到丹凤门前,忽然听见有人在后面唤他,回头望去,只见一辆马车向这边疾速奔来,车窗上有一人在向他招手,却是工部尚书崔涣,第五琦停住脚步,片刻马车赶来,崔涣下马车便道:“我刚才去你府上,说你已经走了,拼命赶路才追上,险些误了事!”
第五琦略略有些惊异,“崔兄有何要紧之事?”
崔涣向左右看了看,急忙拉着第五琦来到石狮背后,低声道:“新帝之事,李相国可曾透露什么?”
第五琦瞥了他一眼,心中有些鄙夷,巴巴儿追自己还以为有什么大事,原来竟是为了这件事,想必他是想先知道李清的心思,好替他主动提出,在拥立之功上沾一点点边,想到此,他不悦地道:“宫乱发生突然,谁会想到永王竟如此丧心病狂,胆敢弑君;再者,李相国今晨才赶到,我尚未见到他,怎么会知道他的想法?”
崔涣却似乎没有感受到第五琦的语气,听李清没有事先通气,他便立刻接口道:“我打算提议嗣宁王继位,不知左相可赞成?”
“不妥!不妥!”第五琦急忙摆手,他探头向后看了看,低声道:“嗣宁王是太上皇的子侄,而太上皇已立了皇长孙,那新帝要么是孙辈,要么和太子一辈,切不可再反上去,宁王一系我也赞成,但不一定非要是嗣宁王本人,以他的子和孙继位皆可。”
崔涣点了点头,有些事情李清不好直接提出,必须得有人替他说出,而第五琦是李清的心腹,跟着他的立场走应该就不会有错了,既然他也认为是宁王一系,那十有**,这事就定了。
二人刚从石狮后转出,就见一名羽林军飞奔着跑来,他一眼看见第五琦,连忙上前道:“第五大人,相国命你火速去见他。”
第五琦与崔涣对望一眼,眼中皆露出会意之色,不用说,李清是要第五琦出面了,时间紧急,第五琦向崔涣告一声罪,急忙随羽林军匆匆而去。。。。。。
一刻钟后,另一名内阁成员颜真卿和宗正卿李齐物也赶到了中书省,除了兵部尚书李泌在宫乱后下落不明外,所有的内阁大臣皆已聚齐,每个人心里都沉甸甸的,虽然李清告诉他们,安禄山的叛乱彻底平息了,但没有一个人高兴得起来。
政事堂内一片寂静,几个大臣都各据一处,低头想着自己的心事,这时,大堂外传来脚步声,李清大步迈入,后面紧紧跟着左相第五琦,众人急忙起身施礼,李清摆了摆手,急道:“事态紧急,各位就不必拘礼了,请坐吧!”
待众人坐好,李清方心情沉重地道:“皇上驾崩虽是国殇,但此事谁也无法料及,现在大乱初平,正是天下大治之时,应以朝局稳定为重,所以本相不打算追究在座各位的失职之责,也不想再兴杀戮、动摇国本,除责令永王自尽谢罪外,其余之人暂时不予追究,各位以为如何?”
他扫了一圈,见众人皆沉默不语,便点点头道:“既然都不反对,此事就这么定了,中午开始全城可解除戒严,不过这些都是小事,国一日不可无君,现在紧急召集各位来就是商议立新君之事,我刚才和左相交换了意见,皆认为现在京城的皇室中,唯有嗣宁王一系最为正统,适合继位,而且我与左相都以为应立长不立幼,不知在座各位还有没有别的建议?”
立嗣宁王一系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也能顺理成章,众人皆没有异议,关键是立长不立幼,言外之意,嗣宁王没戏了,要么是李琳在外地为官的长子李照,要么就是他刚刚得的宝贝嫡孙,但事关重大,谁也不敢轻易开口。
这次李清却没有独断专行,他眼一挑,问宗正寺卿李齐物道:“请问宗正寺可否同意?”
李齐物今年已经七十岁,他和李隆基是一辈之人,因他为人极圆滑,所以几次沉浮,他都能被再启用,作为宗正卿李齐物并不乎谁继位,他担心的是李清篡位,现在皇室微弱,而李清手握军权、相权,又刚刚平息了安禄山之乱,威望如日中天,偏偏他又姓李,如果他要趁机行篡位之事,将自己推上位,也未必不可能,但现在他只是想立宁王一系,虽然嗣宁王是他岳父,但大患已去,这点小节已经微不足道了。
况且李齐物与李琳私交颇好,就从这一点,他也不会反对,当下,李齐物便点头道:“下官早有此意,嗣宁王长子照为人宽厚贤良,可继位为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