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一直望着他的背影消失,才疲惫地坐了下来,轻轻地揉搓着太阳穴,他确实有些心力憔悴了,他开始有些怀念李林甫,若有他在,哪会象今天这么被动,杨国忠到底不行啊!
他把责任推给了杨国忠,却不知道,早在李林甫后期,朝廷就无法支付军费,才酿成了今天的被动局面,这个责任,又该谁付?
“陛下,早点休息吧!”
在李隆基最疲惫的时候,高力士熟悉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李隆基轻轻地叹了口气,起身拍了拍高力士的肩膀,慢慢向内宫走去,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停住了脚步,若有所思地对高力士道:“大将军,你认为安庆宗之死是谁干的?”
.. “大帅若有条件可尽管提!”
杨国忠虽然在李隆基面前畏缩如鼠,可在哥舒翰面前他的腰却挺得笔直,他好歹是堂堂的右相,是百官之首,他处理政务的能力虽然不行,但官架子却摆得十足,李隆基是让他来试探哥舒翰的底线,但他却想一次达成妥协。
当然,这里面也有他的私心,那就是哥舒翰的底线不能威胁到他的利益,一见门,他茶也没有喝一口,开门见山便向哥舒翰转达了李隆基的意思。
此刻,哥舒翰就盘腿坐在他对面,轻轻地捏着痛足默然无语,他已经在七天前述职结束,但 却发现他府宅四周有人在监视。
哥舒翰是个外表粗旷,但内心却精细无比的人,他立刻意识到这是李隆基在暗示他不要离开长安,和张齐丘的惊惶失措相反,哥舒翰沉住了气,但张齐丘被杀、封常清被废除军权、鲜于仲通主动弃权,这些事情接连发生,不断给哥舒翰施加压力,哥舒翰也意识到,这一关他是无法含混过去了。
必须要有所取舍,哥舒翰知道,如果李隆基真想将他留下来,他是绝不可能再返回陇右,张齐丘就是前车之鉴,他没有选择,只能答应,况且他根本就没有造反之心。
封常清几乎是毫不犹豫答应下来,很多人都赞扬这是聪明之举,但哥舒翰却认为那是因为他在河西任职还不到一年,底气不足的缘故,对他封常清是明智之举,但并不适合自己。
他可以放弃自己在陇右的经营,但必须要和李隆基谈,以谋取最大的利益,他哥舒翰不信承诺,他只相信看得见的东西,他知道李隆基早晚会来找他,所以这七天来,他寸步不离家门,现在,杨国忠来了,
“相国,我哥舒翰只是一介粗人、一个老兵,蒙陛下不弃任我为陇右之帅,一路提升,竟做了西平郡王,如此恩宠,我知足了,现在既然陛下想换帅,只管吩咐一声便是,哥舒翰还敢谈什么条件二字。”
从杨国忠一进门便过早地说出李隆基要他开条件,使哥舒翰一下子就抓住了李隆基的底线,那就是只要他放权,什么都可以谈,既然李隆基很在意他的心腹造反,那他哥舒翰又急什么呢?他要看看李隆基到底能给他多高的官爵。
杨国忠显然没有看出哥舒翰的迂回战略,而是被他紫黑色的大脸膛、魁梧的将军之躯、诚恳单纯的眼神迷惑住了。
“这是个粗人,不必和他绕弯子。”杨国忠摸了摸鼻子,暗暗得意一笑,便坦率说道:“哥舒将军不必妄自菲薄,你知道皇上为何要将你放在最后吗?正是因为陛下看重你,所以才让你自己提要求,这个机会,哥舒将军可不要放过了。”
哥舒翰心中冷冷一笑,但脸上却愈加惶恐,“相国这是话就不对了,什么叫不可放过机会,哥舒翰可不是贪恋权势之人,请相国转告陛下,哥舒翰足疾弥深,只想解甲归田,以了此残生,不敢妄谈什么条件。”
杨国忠一呆,刚刚是随便皇上任命,现在又变成要解甲归田,他到底是何意?
不等他再说什么,哥舒翰眉头一皱,脸上露出痛苦状,他拍了拍手,门口走进两个侍妾将他扶起,他艰难地走到门口,回头对目瞪口呆的杨国忠歉然道:“抱歉了相国,哥舒翰足疾又发作,不能久陪,请相国自便。”
杨国忠没有问出什么名堂,他不敢回家,随即又坐上马车,出了城向华清宫方向飞驰而去,哥舒翰却走到大门口,望着他的马车向城门方向而去,脸上微微露出不屑的笑意,他知道,明日李隆基就会下旨召见他。
.. 就在杨国忠的马车离开长安之时,在春明大街的太白楼上,李亨正临窗而坐,独自一人悠闲地喝着酒,两个侍卫站得远远地,注视着他周围的情况。
自从李隆基召见他后,他们之间的恩怨便算了结了,监视他的宦官已撤离,他出来喝一杯酒、逛逛街之类,也比从前自由很多,至少他不用掐着时间赶回去。
此时,正是下午,李亨在这里坐了快已经半个时辰,他酒量不行,一壶老酒下肚,他略略有些半酣,就在他付了帐要离开之时,他的对面忽然坐下一人。
“殿下,别来无恙否?”
李亨一惊,酒意立刻消失,他仔细一看,认了出来,竟然是嗣宁王李琳,他一抬手止住两个上前来的侍卫,微微笑道:“你不是很忙吗?怎么今天也有空来这里喝酒?”
虽然客气,但语气中却带着一丝讥讽,当年李琳可是背叛过他之人,李琳并没有在意他的微讽,而低低声道:“有人要见你,是关于广平王的消息,请殿下跟我来。”
听到儿子有消息,李亨的脸色立刻变了,他急忙问道:“可是豫儿回来了?”
“你跟我来便是!”李琳说完起身便走,虽然有些唐突,但李亨犹豫一下,还是跟着他上楼而去,走到五楼,李琳指了指一个房间,“里面有人在等你,我就不进去了。”
房间门口站了十几个大汉,清一色的彪壮魁梧,个个背着手靠墙而立,腰挺得笔直,看得出是军人,可是那个房间,李亨认了出来,多少年前,他就是在这间房子里接见了多少太子党的心腹,可现在事易时移,轮到他被人接见了。
李亨暗暗叹了口气,还是推门进去了,房间里的摆设还是和从前一样,没有什么变化,桌上摆了两杯热腾腾的茶,显然其中一杯是为他准备的,只见一人正背对着他,临窗而立,从打扮上看,对面之人戴着斗笠,笠檐遮住了大半个脸,一身短衣紧打扮,颇象一个跑江湖卖艺的武人,但他的气势却不象,往那里一站,仿佛泰山一般凝重,又似千军万马都要在他脚下臣服。
“你是谁?”李亨警惕地问道。
“是我,殿下!”那人缓缓转过身来,将笠檐略略抬了抬,李亨一下认了出来,正是他当年十分看重过的李清,虽然他留了长须,面目变得深刻而成熟,但李亨还是一眼认出他来,不由一阵疑惑,堂堂的安西大都护怎么这副打扮?
但李亨立刻便明白过来,李清必然是私自进京,此时他心中一阵苦涩,记得他当沙州都督之时,自己在这间房子里接见过他,而现在却颠倒了,若是在四年前,李亨必然十分恼怒,可几年的磨练,使他的心变得平静了,他坐了下来,端起一杯茶微微笑道:“大将军怎么打扮得这般寒碜?”
李清一早先派人去高力士府上,却得知高力士在华清宫,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回府了,随即又请李琳去寻李亨,却得知李亨在太白楼饮酒,便匆匆赶来,正好请到了李亨,李清也坐了下来,诚恳地道:“多年不见,殿下比从前瘦了很多,但精神却好了。”
“整天无思无欲,精神自然好。”李亨自嘲地笑了笑,他随即话题一转,便急问道:“适才听嗣宁王提到豫儿,他现在在哪里?”
李清摇了摇头,遗憾地说道:“我原本是护送小王爷进京,可行到半路,他略感小恙,我便先进京来探听一下消息。”
说着,李清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推给李亨,道:“这里皇上给小王爷的密旨,请殿下先看一看。”
听说是密旨,李亨立刻将它拾起来,抖开,匆匆地看了一遍,却倒吸了一口冷气,“怎么会让豫儿出使大秦,那要几时才能回来?”
忽然他象发现什么,将密旨在桌上铺展开,又仔细看了一遍,脱口惊道:“不对!这密旨是假的。”
“殿下怎么看出来的?”李清不露声色问道。
李亨又看了一遍,仍然肯定地说道:“我从小便摹临父皇的字,心中早已烂熟,这字虽然象,但瞒不过我,我一看便知是假的。”
“但这可是皇上派宦官送到龟兹来的密旨啊!还有皇上的金牌,那却是真的,这又作何解释呢?”
李亨的目光慢慢地凝重起来,他看着李清,有些不可置信地道:“大将军的意思是,有人假传圣旨吗?”
“正是!” 李清慢慢地点了点头。
李亨的脸色一阵阵发红,随着酒意上涌,他终于克制不住,‘砰’地一拳,狠狠地砸在桌子上,破口大骂道:“李琮,我要将你千刀万剐!”
他一把抓起密旨对李清道:“大将军,这份密旨能否给我,我现在就要到父皇面前去告他!”
“殿下,请冷静!”李清见他脸色赤红,显然是酒喝多了,便劝他道:“密旨我可以给你,不过既然对方能用宦官来传旨,还有皇上的金牌,宫中必然有内应,若冒冒然然去了,一但见不到皇上,反而会打草惊蛇,不如等上一两天,先找一件其他事为借口晋见皇上,再趁机拿出。”
李亨慢慢让心平静下来,叹了口气道:“好吧!正好明日我要去给皇上叩拜新年,且让他再活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