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恭敬地将一本厚厚的折子递了过去,李清接过,只见封皮上写了四个字‘苏州略见’,字迹苍劲有力,李清暗暗点头,看字如看人,此字风骨嶙峋,和他的仗义敢言同出一撤,再翻了翻内容,里面不仅是柜坊纵火一案的调查始末,还将苏州柜坊成立三年的得失一一罗列,写得十分详尽,没有一句评论,但一件件事实就已将柜坊的失败讲得十分透彻,先天不足、水土不服,再加上地方官不作为。
李清随手翻了几页,苦笑一声道:“懿孙果然是大才,笔锋犀利,看问题能一针见血,将柜坊之败分析得十分透彻,此事是我为官以来的大败,让我耿耿于怀,不甘心啊!”
张继迟疑一下,道:“使君,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清瞥了他一眼,有点儿不满道:“既为我幕僚,就当替我出谋划策、指点得失,还有什么当讲不当讲的。”
“使君说的是,张继多虑了。”
张继歉然施了一礼,方缓缓道:“使君有没有想过柜坊失败的真正原因在哪里?”
李清眼睛一挑,锐利的目光直刺张继的脸庞,“懿孙不妨明言!”
“是皇上,问题出在他的身上,我认为他根本就不支持使君的柜坊计划。”
张继见李清不语,又接着道:“使君的本意是想利用柜坊这种方式将地方财权收归朝廷,从而削弱地方的势力,这个目的明眼人一看便知,更不用说身在其中大大小小的地方官们,自古地方利益就与朝廷利益难以平衡,汉末朝廷弱而地方强,导致三国鼎立,灭汉于魏;而隋朝也是如此,隋文帝兴利除弊,废世袭、兴科举,改三省六部,收权于朝廷,直接触犯了地方和世家的利益,以至他死后,炀帝再无法压制地方势力的反弹,隋遂二世而亡。
说到此,张继长叹一口气,摇摇头道:“如此种种,今上怎么会不明白,其实使君的办法极好,手段也巧妙,只需徐徐推行,十年后当见成效,只可惜今上已无雄心壮志,整日醉心于歌舞欢宴,他不想在自己晚年看见朝廷与地方的利益失衡,看见矛盾尖锐,便用了口头支持,但实际不作为的办法,让使君的柜坊计划无疾而终。”
李清始终一言不发,一边用碳夹给火盆添碳,一边默默地聆听张继的感言,直到他一气说完,李清将碳夹轻轻放下,淡淡一笑道:“治大国如烹小鲜,我本想做一道色香味美的大菜,但因火候没掌握好,反使菜难以下咽,诚如懿孙所言,我若分步缓做,先成立柜坊,让它先深入人心、扎根地方,那时再徐徐推出税改之制,未必不能成功,只可惜时不我待啊!”
李清长身而起,负手走到窗前,今天张继一语切中了要害,正是李隆基态的暧昧和不作为使柜坊最终失败,此刻他口中又苦又涩,他何尝不知道急火炖不了浓汤的道理,但安史之乱象一个沉甸甸的砝码,始终让他的改革天平不能平衡。
密集的雨点沙沙地敲打着树叶,春寒夜雨中,他只觉心中异常孤寂,对家的思念由然而生,过了半晌,他慢慢平静下来,坚韧的性格让他将心中的寂寞暂时推到一边,他回头看了一眼张继,见他厚厚的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不由笑道:“你又来了,有什么话就直说,不要吞吞吐吐,要象你的字一样,敢收敢放才行。”
张继心下一横,他转身先将门关死了,才压低嗓音道:“我劝使君此事了后,最好还是想办法回到边疆去,手握兵权才能保无恙,否则总有一天,使君将死无葬身之地。”
张继的话十分突兀,尤其最后一句,更是尖锐刻薄,但它引出了李清的心事,使他心中猛然一颤,慢慢转身回到座位,拾起了碳夹,尽可能用平淡的语气道:“你此话怎讲?”
“使君为何会到苏州来,使君昨晚给我说这是皇上调虎离山之计,皇上要废东宫居然必须先将使君调走才好作为,由此可见皇上对你十分忌惮,这不是好事啊!
还有盐税,朝廷从盐上得到了多少钱?而这些钱原本是谁的利益?他们会放过使君吗?自古以来主持革新之人有几个得到好下场?最后都功成难退,成了皇帝平息众怒的牺牲品。
皇上忌惮你,再加上权贵宗室恨你如骨,所以一旦使君失去了利用价值,皇上必然会拿你开刀,而现在各地盐铁司已渐渐步入正轨,这一天已经不远了,使君,我绝非危言耸听,你一定要早作打算才行啊!”
‘啪’地一声,竹子做的碳夹在李清手上硬生生被折断了,张继的话最后使李清下定了决心,就算是藩镇割据,他也必须要有自己的势力和地盘。
就在这时,一阵暴雨般的马蹄轰然响起,直向自己这个疾驰而来,李清象是想到什么,他一步上前拉开门,冲到雨中去,刚跑到大门,一名八百里加急的传信骑士从马上翻滚下来,他连滚带爬冲到李清面前大声禀报:“急报侍郎大人,东宫被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