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去问问府中本地人,这附近哪里有尼姑庵?”
亲兵却一动不动,面面相望,半天有一人才迟疑道:“府中的本地人都被刘主簿赶走了!一个不留。”
李清一呆,才想起自己给刘晏下的命令,他气得一跺脚,“一群笨蛋,不会去外面问问吗?”
既有了线索,李清自己也呆不住了,随即命道:“通知所有弟兄,去搜查扬州的尼姑庵!”至于当兵的闯进尼姑庵会有什么后果,他也顾不上了,说罢,他抓起一件外袍,冲进了雨中。
李清骑着马在雨中横冲直撞,雨下得极大,仿佛天河倾泻,他的衣服里外全部都湿透,雨水顺着脖子往下流,几乎眼睛都睁不开来。
“我们分头去找!”李清在雨中大声喊道。
在滂沱大雨中,一道道闪电与闷雷中,他打马冲出西门,身后的亲兵没有骑马,哪里赶得上他,渐渐地被他抛远。
但李清仍不回头,他忽然想起对于长安人,扬州最出名的寺庙便是大明寺,李惊雁知晓的地方,也只能是那里。
大明寺在扬州西北的蜀岗,但雨中黑漆漆的,没见到一户人家,也辩不清方向,只凭本能在雨中飞驰,也不知道奔了多久,驰过一大树林时,李清忽然勒住了缰绳,他似乎听见林中隐隐有颂经声传来。
李清跳下马,牵着缰绳往里走,林木茂密,雨倒没有了,耳畔只听见各个角落有不知名的小虫在鸣叫,灌木丛中不时有‘簌簌!’地窜动声,跨过一条小溪,前方依然昏黑,他壮着胆子不知走了多久,绕了一大圈竟发现又回到了原处,耳边依然有颂经声,拨开几蓬树枝,却见就在林边露出了一角飞檐,李清暗骂一声,狠狠将缰绳一拉,大步走了过去。
寺庙不大,在闪电的照耀下,只见大门斑驳,显示年代久远,又是一道闪电,他依稀看见门上的匾,一个‘妙’字一个‘庵’字。
“呵呵!终于找到尼姑了!”
战马也似了解李清的心意,跟着一声长嘶,李清一阵大喜,上前便要砸门,手到门上,刚力却化成柔劲,伸出食指在门上写了一个‘缘’字,随即一脚将门踹开,正好将一个前来开门的沙尼撞个仰面朝天,橘红的灯笼也滚落一旁。
“啊!对不住,”李清急忙道歉,上前便要去扶,只见她僧帽掉了,露出一个光溜溜头皮,透过朦胧的灯笼光线,只见她眉目倒也清秀。
那尼姑见闯进一男子,吓得‘啊’地一声,爬起来便跑,李清跟着她后面便追,‘小尼姑,别跑,我有话说!’但尼姑却跑得更快,冲到灯火通明的大堂门口,李清猛地站住了,只见大堂的观音像下,两个老尼一左一右,一个端着漆盘,盘上放一把闪闪发光的剃刀,一个手持法器,脸拉得老长,正以千万年菩提树下的恒心在等待。
在她们中间的蒲团上,跪着一个美妙的身姿,白裙似雪、黑发如瀑,披散在削瘦的肩上,她缓缓回头,显出一张清丽绝伦的面容,正是李惊雁。
李清的喉头‘咕通’一声,‘惊雁!’他终于嘶哑着喊出了声,李惊雁浑身一震,双掌合什,两颗清泪从白玉般的面颊滑落。
李清大步上前,一言不发,一把抓住李惊雁的胳膊便向外走,耳边传来李惊雁惊恐的叫声:“李郎,我已经出家了。”
“胡说!快跟我走。”
李清暗道:‘出家了还叫我李郎,这出的是哪门子家?’
一条灰影闪过,‘阿弥陀佛!老尼是这里的主持,请施主放下慧心。’一名满脸皱纹的老尼拦住去路。
李清随手从腰间摘下李隆基御赐的紫金鱼袋,高举在手中道:“我是大唐户部侍郎、江淮转运使、御史大夫,尔等不得拦路!”
那主持有一点见识,见李清虽然跟水缸里捞出来的鸡似的,但身着官服,手中所举之物确实就是非高官不能有的紫金鱼袋,心中便有了几分胆怯,嘴上却硬道:“既入佛门,便出三界外,施主请回吧!”
李清见她眼光闪烁,明显有些不自然,不禁暗暗一笑,松了李惊雁的手腕,将这主持请到一边,对她低声道:“你可知道这女子是什么身份吗?让皇帝的嫡孙女、平阳郡主,你竟然敢收她出家,这可是灭门之罪。”
那主持瞥了一眼李惊雁,见她美丽绝伦,气质高贵超群,对李清的话不由信了几分,手颤抖着拿出李惊雁的度牒,“还没有到官府入籍,尚不算出家。”
李清一把夺过度牒,塞进怀里,犹豫一下,手出来时却换成一张柜票,“这一千贯是王宝记柜坊的柜票,扬州可兑现,不需表记,算是我布施给贵庵的香火钱。”
这庵庙破旧,观音像也几十年没镀过了,一年香火钱不过几十贯,几时见过一千贯的巨款,这一下,那主持连腿也抖起来了,想接又不敢,半天才憋出一句,‘菩萨会怪罪的!’
“又不偷不抢,与其我花天酒地,不如留给你们做善事,有何不敢收!”李清将柜票连同那紫金鱼袋一齐塞给了她,道:“如果有军士来搜庙,你以这个紫金鱼袋为凭,就说我的命令,命令所有人不得再骚扰尼姑庵。”
说罢,他回身拉着李惊雁便向外跑。
“李郎,你听我说!”
“我不听!我在生气!”
冲出大门,李清拦腰将李惊雁抱起,将她推上马去,自己也翻身上马,拨转马头、一夹马肚,战马跃出,随即便消失在茫茫的雨雾中。
一直等李清走远,那主持才松开死死攥着柜票的手,在灯下仔细看看清楚,忽然她‘扑通’一声跪下,向菩萨请罪:“菩萨,弟子有罪!弟子动了贪念。”
然后却又小心地将柜票放入袖中,双掌合什道:“弟子一定给菩萨重塑金身,谨记施主之言,广做善事。”
闪电、雷声、滂沱大雨,李清紧搂着李惊雁在漆黑的夜中飞马奔驰,不知走了多久,他已经迷失了方向,但就算方向不失、城门已关,他也回不去了。
“李郎,咱们找一个地方避避雨吧!” 李惊雁在雨中大声喊道,她出家未成,直到这一刻,她才终于死心塌地跟随李清。
“我知道,前面山脚下好象有房子,咱们去看看。”
路边有孤零零地三间草屋,李清死命敲开门,只见两个拿柴刀、菜刀的老两口站在门内,老汉挡着老伴,目光悲壮,随时要上来和他们拼命。
李清吓得连连摆手,“别误会,我们不是匪人,只是迷路的香客,想求宿一晚。”
老汉看了看他身后的李惊雁,悲壮的目光稍敛,指了指不远处草屋,哑声道:“旁边是柴房,你们去那里吧!”
李清合掌谢过,拉着李惊雁跑进了柴房,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他在桌上摸到一盏油灯和火石,‘嚓!嚓!’两声便打出一团火苗,随即点燃了油灯,四周跟着亮了起来,李清左右打量,房间很大,也很干燥,这是一座柴房兼谷仓,但谷围见底,已经没有谷子,角落里有一堆干草,码得整整齐齐,再旁边是几垛柴火。
李清忽然听见牙齿打颤的声音,扭头只见李惊雁双手抱肩、浑身打抖,冷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我去要点热水!”
他转身又冲出了柴房,可是半天不见他回来,远方隐隐有狼嗷声传来,李惊雁心中害怕,正要出去找他,却见李清一手牵着马,一手拿着火盆和一个铁茶壶,一边跺脚一边歉意地笑道:“他们家里没水了,我到前面溪里打了一壶水。”
李清随手门闩把门别上,将风雨挡在外面,先给马喂了草料和一点清水,将它安顿了,又把火盆放在房间空旷处,一边熟练地用柴草和木材烧火,一边笑道:“以前我当道士时,常露宿野外,烧柴点火都是常做的事。”
很快,火燃了起来,‘劈劈啪啪!’爆出火星,李清又做了个木架,将水壶挂在上面,
“等会儿喝点热水,你就暖和了。”他笑着搓了搓手,“要是有只兔子就好了。”
“让我也来帮你!” 李惊雁笑吟吟地抱来一捆柴禾,放在旁边。
“让慧心师傅操劳,实在不敢当!”李清斜望着她,脸上似笑非笑道。
李惊雁脸上大羞,扬起粉拳便打,“你这个坏家伙,不要不识好歹,我可是为你!”
话没有说完,她的嘴便被李清吻住,渐渐地,她的身子软了下来,变得火热,手臂挽住他的脖子,激烈地迎合着。
“惊雁,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但我一定要娶你,我不能没有你!”
没有回答,只有她满脸的泪水和死命地亲吻。
不知过了多久,李清长长地吸口气,坚定地道:“惊雁,让我们以天地为媒,以火为媒,就此结为夫妻,让那吐蕃见鬼去吧!”
李惊雁默默地点头,她毫不迟疑地双膝跪倒,向天一拜,“小女子向苍天发誓,我李惊雁从此时起便嫁李清为妻为妾,永不反悔!”
李清也缓缓跪道,额头触地,“我李清向苍天、向大地发誓,从现在起,李惊雁便为我妻,海枯石烂,永不变心!”
两人相对着磕了三个头,呆呆地对望着,忽然,二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此刻,任何人、任何力量、任何挫折也无法将他们分开。
黑夜中大雨肆意飞扬,风在咆哮,闪电划过长空,雷声隆隆,在大唐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在一所简陋的柴房里,此刻火光猎猎,温暖如夏,烘烤的衣服围成新房,爱情之火在这里爆发,李惊雁痴迷在爱的海洋里,将自己的处子之身毫无保留地献给了爱郎。
这一夜,将永远铭刻在二人的心中,一直相伴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