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杨慎矜和往日却又不同,他往日出门必收拾得整整齐齐,细节处一丝不苟,但今日他也颇为萎靡,戴一顶双翅帽,帽下发稍凌乱,想必也是随意一挽便匆匆出门,绸衫的背面皱巴巴的,显不出他挺拔的身躯,倒有点象科场失意的老举人,尤其是一双眼睛,眼圈乌黑,眼袋已若隐若现,这是一夜未眠的结果。
此刻,他正端着茶杯慢慢喝茶,目光却不是扫向窗外,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昨夜当场抓住正在密谈的太子和韦坚,相国党人欢欣鼓舞,惟有杨慎矜有一种莫明的危机感,李林甫手上倒了两任太子,新太子又岂容他,还有那幕后的皇帝,‘狡兔死,走狗烹。’扳倒李亨,下一个就该是他李林甫了,而李隆基最擅长的手段是先除边再刨根,这个边既然就是他杨慎矜、王珙之流。
让杨慎矜心中不安的,还有另一件事,他是吏部侍郎,掌握着百官升迁的钥匙,昨天下午,他收到一份奇怪的述职报告,是益州刺史郭虚己写来,在述职报告中他不仅写了刺史任内的回顾,还写了对剑南节度使任职的憧憬,但剑南节度使是章仇兼琼,怎么会轮到郭虚己来规划,杨慎矜立刻意识到,这是郭虚己无意中泄露了即将发生的任命,章仇兼琼一定是要进京了。
他今天来找李清就是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再寻一条出路,按他的推断,李清任户部侍郎就是李隆基为筹建章仇党而垫下的最重要一块基石,危机已迫在眉睫,自己若不去努力争取,只会落一个悲惨的命运。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李清大步走进来,拱手呵呵笑道:“杨侍郎要上门,怎不打声招呼,让李清好有所准备,实在是怠慢了,但千万莫怪,要怪就怪你自己。”
“我长你几岁,你称我一声杨兄便可,咱们都是侍郎,杨侍郎、李侍郎,叫起来怪别扭。”
杨慎矜纠正了李清的叫法,也向他回施一礼笑道:“早就想登门拜访,今天正好休息,便来看看贤弟。”
“来!杨兄请坐下说话。”
虽然二人关系的进展似乎有点干柴遇烈火之速,但彼此都心里明白,以后官场上户、吏两部少不了会磕磕碰碰,私交好一点,对双方都有好处,至于杨慎矜是相国党的骨干,李清压根就不在乎此事,官场上只有永恒的利益,而无永恒的敌人。
杨慎矜坐下,品了口茶,忽然神秘一笑,道:“我没猜错的话,杨国忠那件弹劾官商的烂尾案是贤弟做的吗?”
他见李清脸色平淡,眼皮连跳都不跳,心中也不禁暗暗佩服他沉得住气,又补充申明道:“我为官近十五年,平生唯一一次被人施以老拳,便是杨国忠那厮所为,别看我与他都身处相国党,但他实在是我最恨之人,这一点,我无须讳言。”
李清淡淡一笑,他不紧不慢道:“那不知杨兄又凭什么判断杨国忠那件烂尾案是我所为?”
杨慎矜身子微微向前倾,他比手画足对李清道:“我只从两点便可推断出是贤弟所为,一是杨国忠那份弹劾奏折的本意,他所谓弹劾官商其实就是针对你为发,既然你是他的真正目标,你怎么可能不反击,这是一;
二是反击的手段,从你解决南诏问题、从上次杜有邻案、从你夺取石堡城,诸般种种,你这一系列手段都有一个共同特点,你喜欢借刀杀人,而这次杨国忠的手段又是同出一辙,仅此两条,我怎么会想不到是你所为。”
李清仰天哈哈一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他话题一转,又笑道:“那杨兄今天来找我是何事,不会只是为一个杨国忠的烂尾案那样简单吧!”
“自然不是此事。”
杨慎矜笑容一敛,忽地肃然道:“贤弟可知,李相国昨晚已经抓住太子的把柄,太子被废也就是今明两天的事,难道贤弟没有想法吗?”
“我会有什么想法?”李清哑然笑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自然是支持皇上的决定,倒是杨大哥将此大事草率泄露给我,若被相国知道,恐怕会对杨大哥不利。”
杨慎矜摇了摇头,“眼看祸在眉睫,我还在乎什么,古人云,‘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你以为李相国还能荣耀到几时,还有我,更是会先被牵连,所以我来找贤弟,也是想博个前途。”
李清不语,半天才缓缓道:“杨大哥是太高看我了吧!再者,吏部侍郎向户部侍郎求前程,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我并非是想向贤弟求前程。”
杨慎矜紧紧地盯着李清,一字一句道:“我想拜访章仇大人,特来求贤弟替我引见。”
李林甫的奏折尚未进宫,太子在崇仁坊私会外戚的消息便已传遍了朝野,气氛骤紧,使天宝五年的上元节蒙上一层肃杀之气,正月十六,百官尚在假期,但官员间 的私下互访异常密集,在正月十六这一天进入高潮,串联、结盟、试探、勾心,每个人的心中都充满了忧心和疑虑,担心自己的前途,担忧大唐政局的走向,但更多是在猜测太子被废后的权力再分配。
整个大唐的位高权重者,家家都门庭若市,前来拜见的中、下品小官都排了长队。
但也有几户是安静的,甚至门可落雀,高力士的府第便是其中之一,这主要是他常年在宫,实难见他一面,所以等也是白等。
可这天下午,高力士的府前缓缓走来一人,正是新任户部侍郎李清。
他上了台阶,从怀中取出名刺对门房笑道:“我知道大将军一定在府上,请你转告他,就说李清来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