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永宁声音苦涩,带着丝丝自嘲:“白莲高洁,是烨的母亲在世时最爱之物。我当初为了慰藉他的思母之情,刻意迎合地在自己的绢帕上也绣了白莲,希望烨能够明白我的心。不想……有一日我突然发现,绢帕上用这个图案的人,远不止我一个。”她如今再提起跟楚元烨之间的往事时,表现的很冷静,就像是在说着别人无关紧要的故事。唯有因为女儿的死,让她瞳孔深处还带着清晰又明显的恨意。“那是一群女子,个个漂亮妖娆。我在无意中撞见过,起初还以为是他……是他心思不纯……直到后来,我方才意识到那些女子远没有我想像的那么简单。”冷永宁说到这里,苦涩都变成了愧疚,甚至都不太敢去看沐云歌的脸。“那些女子,想必歌儿跟定王已经全都知道她们是什么人了吧?对不起,这件事情我本应该早点告诉你们的,可我……”冷永宁虽然看似天真无邪,实际也有着极强的观察力。她很早就发现了楚元烨的不对劲,还有自己手里帕子的异常。同样的,她也注意到,沐云歌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可她当时做了什么呢?第一时间将绢帕藏了起来不再教她看到,好像维护楚元烨,已经成了她下意识的反应。等再到后来,这事儿更是没法再提起。如今再看,桩桩件件都是讽刺啊!一时之间,她的笑里都带上了嗜血的冷嘲——“是我笨,是我蠢,是我自作多情,都是我的错。歌儿我告诉你,全都告诉你,其实楚元烨他从来都不老实,他一直都在暗中谋划着大事儿,他手底下有很多的人,他甚至还对父皇……”“永宁!”沐云歌及时出声,打断了对方失态的讲述。很多用着精绣了白莲帕子,又妖娆妩媚的女人,无疑便是红楼中人了。楚元戟是她们的主子,自然也就是多年前闹得轰轰烈烈的红楼案背后真正的主谋。不仅嫁祸了楚元傲,完美地隐藏了自己,还一手掌控着天罗宗。这样的人,自然不老实,会有所谋划也在情理之中。其实很多事情沐云歌早就心里头有数了,冷永宁的爆料,不过是确定了她心里的想法罢了。可无论如何,这些话都不应该是从对方嘴里说出来。冷永宁维护楚元烨,确是出自真心。作为楚元烨的妻子,她的选择其实也并没有错。现在的失态还有恨,皆是因为灵儿的死。可这种情绪总有会过去的一天。她不想好姐妹有一朝一日清醒过来,再后悔今日所为。横竖很多事情已经发生了,没法逆转。与其抱怨,不如想办法挽救。沐云歌制止了冷永宁未完的话,冲她摇头道:“我说过,你不必勉强。”闻言,冷永宁突然有了几分不安,眼神惴惴试探:“歌儿……我们……还会是朋友吗?”沐云歌笑:“当然。”“那就好。”冷永宁缓缓松了一口气,一脸释然的拉过了沐云歌的手:“歌儿,都怪我以前太糊涂,很多事情看不清。如今,我算是彻底清醒了……”她的状态冷静自持,怎么看都不应该是现在该有的模样。不仅如此,一双眼眸更是迸发着奇异的幽光:“所以……歌儿,你能帮我走出去吗?”这话,听上去好像是在问,自己能不能帮着她走出悲伤。可落在沐云歌耳朵里,却总感觉哪儿不太对,正待细问,忽感掌心被塞了一个什么东西。冷永宁突然靠近,一把抱住了她:“歌儿,我可能不会再有机会了,西晋京城这么大,我能求助的也就只有你。我知道这对于你来说或许会很危险,他那个人,看着温和有礼谦谦君子,事实上骨子里头再是薄凉不过。可我,可我……真的别无他法了。”曾被带过链子的脚踝隐隐作痛,因为触怒了楚元烨,而被关起来不见天日的时光才过去没有几天。那时,他们两个之间还有个灵儿为纽带,一切尚有转圜的余地,她能哄着他再放自己出门。如今彻底闹翻,怕是再不会有这样的机会。“歌儿,帮我……”沐云歌从房间里走出来时,脚下还有些虚。她稍稍留意观察,发现拐角处有人影一闪而过,原来她跟永宁一直都在被监视着!想到永宁能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逼着自己清醒过来,并意识到所处的复杂环境,看来……永宁远比她以为的要坚韧得多。忽见一名中年男子走了过来,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她:“沐大小姐,我家王爷有请。”沐云歌曾见过这个男人,他曾在楚元德身边待过。“原来誉王才是你的主子……”那中年男子面无表情,走在前面引路。书房的门敞开着。沐云歌走进去,一眼就看见在坐在书桌前的楚元烨。空气中萦绕着浓郁的化不开的沉闷,让人感觉呼吸也变得困难。楚元烨一身白衣,俊脸笼罩在阴影里,让人看不清脸上什么表情。沐云歌没什么耐性,淡淡开口:“誉王让人喊我过来,可是有什么嘱咐?”难不成是想问问永宁现在的情况?对上她犀利的视线,楚元烨眸色沉沉。半晌,才出了声:“永宁……想让你帮她什么忙?”这男人,果然是心存提防。沐云歌哂笑一声,半点没隐藏地将乔枫的那块玉佩给亮了出来。直言道:“我曾在机缘巧合之下遇到一个孩子,送了我这块玉佩。没想到永宁看到说是东周皇室的信物,猜测那孩子可能是她失散已久的弟弟,让我帮忙寻找确认。”听到这话,楚元烨的视线从玉佩上一扫而过并无停留。显然,他对什么东周皇室后裔并不感兴趣。只是眯了眯眼,周身激起一股子戾气:“是么?”“不然呢?”一开始没有任何防备,关于乔枫玉佩的事情,肯定已经被他安排的人给听去了,只能实话实说。至于其他,却是没有的。沐云歌扬眉,强压下心底的不适感,小小地挑衅,“若是誉王不相信,那我也没办法。”片刻的沉默之后,楚元烨摆摆手,示意她可以走了。沐云歌头也不回地离开,虚惊一场的从书房里走出来,她的手心早已染上一层薄薄的凉汗。连她也没有想到,此事楚元烨竟就此作罢了。夜已深,黑沉的天空看不见一丝月亮,只有偶尔零散的星光。沐云歌步伐沉重地往永宁院子里头走,将要进去时,在门口撞到一个人。是负责伺候永宁的丫鬟,曼陀。她脚下一个趔趄,连连道歉。然后头也不抬地绕了过去。沐云歌起初并没怎么在意,直到两人将擦身而过时,听见对方压低嗓音又快又轻地吐出两个字:“快走!”快——走?让她去哪里?赶紧回院子吗?沐云歌心下一跳,下意识抬头才发现曼陀早就已经进了院子。关键是,她居然随手关了一下院门。而远处似乎也有隐隐约约的光亮传来。在不甚分明的杂乱脚步声中,沐云歌福至心灵,突然就反应过来了什么。下一刻拔腿就跑,冲着距离院子最近的偏门而去。身后的动静,好像一下子跟着大了起来。偏门没人守着,挂着一把大大的锁。沐云歌跑得气喘吁吁,瞅了一眼然后从头上拔下一根簪子。开锁这事儿她不算十分擅长,有些吃力。捣鼓了好一会儿,才弄开了锁。随即赶紧开门走人。就在她刚闪身出去的一瞬,一支利箭破空而来。沐云歌身体晃了晃,消失在门后。幸好没人追出来,她又跑了好一会儿,才寻了条僻静一点儿的地方停了下来。伸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她从怀中摸索片刻,掏出了一把碎玉。原本完好的玉珏刚才替她挡下了致命一击,才让她避免了被一箭穿心的下场。这本是楚元戟的东西,曾被他携带多年,然而现在却碎成了几块。沐云歌有点心疼。这么好的玉……可惜了。而且,玉碎的好像在预示着某种不祥之兆,她的右眼眼皮突然就狂跳不止,差点抽筋。同时心口也像是被压上了一大块巨石,喘也喘不过气来。沐云歌太阳穴突突地抽搐,强压下那股子不适感再度抬脚。哪知刚走了几步,她脚下一绊整个人突然往
前扑。好不容易扶住了一旁的墙壁,一大口鲜血便喷涌而出。眼前也开始阵阵发黑。而刚才那一箭的威力,也慢慢体现了出来——虽说看似没伤着她的皮肉,实际上冲击力强大,已经震伤了她的肺腑。喉间满是甜腥的味道,沐云歌脚下发软。与此同时,巷子口呼啦啦多出了许多人,个个举着火把,将黑夜照得如同白昼。沐云歌心下大骇,眯着眼睛去看,入眼处是一队着甲官兵。虽然不是誉王府的府兵,可此情此景她是半点不敢掉以轻心,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藏在袖中的手更是紧紧攥着,随时做好跟这些人拼命的准备。奇怪的是,看到她之后那些金甲兵没有一拥而上抓人,而是拿着火把在她眼前晃了晃,随即交头接耳地相互询问——“是她吗?”“看着好像不太像。”“我也不太确定,要不然先抓回去看看?”零零星星的对话声传来,沐云歌突然眼睛一亮。这些人,不是冲着自己来的?为了避免真的被抓走,她精神一振开口试探道:“你们是不是找错人了?我乃是沐府嫡长女沐云歌。”自己主动亮明身份,其实多少有些冒险。可事到如今,她也顾不得许多了。只能拼一把。然而听到她自报家门,金甲兵们却诡异地沉默了一瞬,随即杀气凌厉——“这人肯定有问题!”“谁不知道沐府嫡长女前些日子刚刚新婚嫁与清河陈家,又怎会出现在这里?”“胆敢冒充沐相千金,必定包藏祸心!来人,抓她回去问审。”沐云歌:“……”可真是,万万没想到!大意了啊。眼见着金甲兵们一哄而上,她白着脸踉跄后退。手中的蒙汗药包刚准备撒出去,突然天降一人挡在了她面前。“她是我家主子想要的人,我倒看看哪个不长眼的敢随便乱动!”一块纯金的令牌被亮了出来,在火把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手执令牌的人更是一脸冷硬,单手拿刀,大有一副如果这些人再敢多话,就直接动手的架势。令牌不是假的,而且颇具分量。金甲兵们甄辨之后,乖乖撤了。虽然还不清楚沐云歌的身份,临走之前倒也客客气气地拱了拱手。危机解除,突然出现的那个人才收了刀,恭恭敬敬地冲着沐云歌行礼:“沐小姐您可算是出来了,属下奉我家八皇子之命,在誉王府外头等了许久。”沐云歌其实认得眼前这个人,是楚元胤身边的侍卫惜尘。只不过楚元胤向来自己逍遥逛了,不怎么带着对方而已。也算是个自己人,她长出一口气,放下了戒备,同时也忍不住心生疑惑。“你奉楚元胤的命令来的?那他怎知我会这个时间逃出来?”这个问题显然是不便多说,惜尘一副吞吞吐吐的模样:“这,要不然属下先护送您回去,等见着了八皇子殿下,您再亲自问?”言之,有理。沐云歌向来没什么为难人的爱好,自然也不坚持,跟着对方离开。然而走了还没几步,她突然想到什么,又停下脚步扭头朝后看。身后的巷子里头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清。空气中弥漫着一点儿血腥味道,被夜风稀释得很淡。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她吐出来的那口血导致的。可沐云歌却清晰地记得,她刚才明明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才摔出来的。好奇心大盛,横竖现在还有个帮手,她也没太迟疑,便摸索着重新往里头走去。没走几步,裙角便被什么东西给扯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