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
江聿终于卸下心头厚重的枷锁, 往日不苟言笑的脸上透出一丝脆弱,“并不是我所有的朋友都会倒霉。”
譬如千里之外的挚交好友,又譬如关系从未暴露在明面上的好友。
种种巧合只能证明这是阴谋。
针对他的阴谋。
可江聿怎么也想不通, 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才会用这种钝刀子磨肉的手段。
要知道,当年的他还只是个孩子啊。
“你为什么不早说?”秦老爷子痛心疾首,“端倪多了, 发现真相的几率也会越高。”
阿聿也不必独自承受这些痛苦。
“你蠢啊。”
江聿眼睑低垂, 鸦羽般的睫毛微颤。
年幼的他, 仓皇不知所措, 敏感自卑, 又担心自己真的是不祥之人, 一直就这么战战兢兢长大。
他不敢也不能。
“外公。”江聿低低地唤。
秦老爷子满腔的愤懑散去,只留下心疼, “只要有线索, 就好查了。”
“被我逮到幕后黑手, 我一定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嗓音里透着浓浓的寒咧,不寒而栗。
江聿胸腔中无端涌出一股暖流, 寒冬腊月天, 他感觉整个人都暖洋洋的。
彷徨无措感稍稍退去。
不得不说, 乔善的命格论,和外公并非真病这一现实,极大程度鼓舞了他的信心。
江聿岔开话题, “外公, 那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
秦老爷子意味深长道, “暂且放任不管。”
老大、老二那么容易就被有心人钻了空子, 也是时候该敲打敲打了。
希望这警钟能让他们谨慎起来。
“但余淳雅和秦珩必须得先处理了。”
江聿见外公运筹帷幄, 便不再操心,“我知道了,需要我怎么配合?”
秦老爷子斟酌再三,“需要拿乔善小朋友当筏子。”
沐霖带着乔善到秦家做客时,他一眼就认出来,她就是当年阿聿的小伙伴。
毕竟,阿聿珍藏了两人的合照多年。
“为什么?”
“为了不打草惊蛇。”秦老爷子推心置腹解释,“如果让他们知道咱们早有防范,那再下手时,只会更谨慎,防不胜防。如果是被阴差阳错提醒,他们会觉得这是巧合。”
“更何况,乔善小朋友本就发挥了重要作用。”
旬大师和毛大师都没见过秦沐霖,直接错过了发掘真相的最佳机会。
江聿沉默,他不想把乔善卷入是非漩涡中。
如果乔善出事,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不行,我不同意。”
秦老爷子倒也没勉强,“你呀,什么都好,就是太闷,永远把话憋在心里头,兴许人乔善小朋友压根没当一回事,行了行了,你先回去吧。”
江聿就这么被赶了出来。
他鬼使神差回到一楼,当看到乔善娇小的身影,喉口弥漫着难以言喻的感动。
“善善。”
乔善装模作样地晃动手中玻璃杯,“好巧哦,我是来取冰块的。”
江聿看破不说破。
他眼尖地发现乔善的裤兜有方方正正的痕迹,“善善,带手机了吗?”
乔善慢吞吞地拿出手机,“行吧。”
江聿网名即本名,头像是大海,朋友圈半年可见,但并没有一条动态。
乔善忍不住吐槽,“不知道的还以为你遁入空门了呢。”
二十出头的年纪,搞得和六十多一样,离谱。
熟悉的调侃,一下子拉近了两人的距离,江聿情不自禁怀念起在三善观居住的时光,“这些都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乔善下意识反问。
江聿并没有回答,只是耸了耸肩,“善善,我有话想跟你说。”
两人在相邻的沙发上坐下,笼罩在暗橘色的光晕中,气氛温馨静谧。
乔善见他欲言又止,无奈地率先挑起话题,“你到底要说什么?”
江聿对上她澄澈的眼,哑然失笑。
不用想也知道,善善一定在吐槽他墨迹。
焦虑顾忌犹如潮水般退去,他缓缓开始讲述离开三善观之后的经历,“……单删好友的确是我的错,我太害怕你会受到我的牵连而遭遇不测。”
虽然乔善已经有了这样的猜测,但这话从江聿口中说出时,她心情更好了几分。
“后来等我意识到,事态并非我想象中那么严峻时,已经来不及了。”
“我重新向你发送了好友验证,但没有任何回应。”
等待的日子既煎熬又沮丧。
再后来,他懊恼地意识到,他可能弄丢了善善这个好朋友。
乔善:!
“号被盗啦!申诉没通过!”
她忍不住解释,“干脆用微信去了。”
原来江聿还来找过她,这下乔善心里更舒服了,“人与人之间的误会就是这么来的,多沟通就能少很多麻烦!”
江聿的眸光更亮了几分,然后,他把和外公的对话和盘托出。
乔善:!
乔善:!!
淦,老爷子分明就是一只奸诈狡猾的老狐狸。
“我想说的,都说完了。”
江聿只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明早我送你离开,你别搅和进来。”
乔善斟酌片刻,“我有个不成熟的猜想,你想听吗?”
江聿作认真倾听状。
“刚才我已经告诉过你,你的命格得天独厚,不存在让家人朋友倒霉的情况。可这么离谱的事,偏偏发生了。这和我个人经历有些类似。”
江聿:?
类似?这种经历还能类似?
他漂亮的眼睛里浮出了疑惑之色。
“魌,这东西的存在,可以肆意掠夺旁人的气运。掠夺气运成功,便可继续掠夺,我怀疑你小时候倒霉就是和他有关。但掠夺气运失败,就不可以进行二次掠夺,你懂我的意思了吗?”
刚才流光溢彩的场景已经对江聿的世界观造成了猛烈的冲击。
如今,魌,又是新一轮冲击。
“你是说有人一直在害我,因为害不了我了,才去害我的身边人。”
“嗯,不过这些都是我的猜测,魌的作用需要有媒介。”
乔善讲得口干舌燥,她喝了一大口水,“当然,这些都是我的猜想,都说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我得见见你的家人朋友,相处一段时间后才能有结论。”
江聿头颅低垂,看不清他真正的情绪。
“善善,如果真是这样,你和我走得太近,不是好事。”
乔善:?
“怎么?又想删我?”说完,她睨了一眼江聿,奶凶奶凶道,“删了,就不加第三回了。”
老死不相往来!
江聿被威胁到了,他无奈道,“善善,我没有。”
乔善瞬间支棱起来,她神气挑眉,“你又不是没看见我满身的功德光,谁想害我,一定会遭反噬的。”
虽然这话有些许夸张的成分,但四舍五入就是真相了。
对玄学一无所知的江聿果然被唬住了,毕竟刚才金光闪闪的模样还历历在目。
“真的吗?”
“什么蒸的煮的,当然是蒸的。”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乔善还指望多了解一些魌的消息呢,“好了,你别婆婆妈妈,都听你外公的。”
“你什么时候回京城啊?”
江聿:“……”
话都被乔善说完了,压根没有他反驳的余地。
不得不说,他和善善的性格真是南辕北辙,他瞻前顾后,凡事做最坏的打算,而善善,她身上有股一往无前的勇气,无所畏惧。
“还要呆半年左右。”
这半年是他用来调查的时间
乔善盘算着时间,“还有半年我就高考了,时间正正好。”顿了顿,她格外认真道,“江聿,我答应过的,等我有能力帮你,我一定会帮你的。”
江聿眼眶酸涩。
十六岁的乔善和八岁的乔善,并没什么区别,都真心盼望着他一生顺遂。
他走到乔善面前,俯身轻轻拥住她,“善善,谢谢你。”
谢谢两个字,已经被他说烂了。
乔善眼前忽然一片漆黑,鼻尖萦绕着皂角香,她推开江聿,嫌弃道,“别蹭我功德。行了,事情说完了,我也要睡了。”
江聿:?
功德还能蹭?
等他反应过来,乔善已经打着哈欠离开了。
他怔怔地站在原地,倏然露出了发自肺腑的笑容,满室生辉。
翌日,乔善被电话铃声吵醒。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接电话。
“善善,是这样的,待会儿能不能麻烦你露个面,你只需在旁边呆着就行。”
听到江娆的话,乔善顿时清醒顿时清醒,她甚是欣慰,江聿那榆木疙瘩终于开窍了,“我马上来。”
她点开微信,有许多信息。
江聿:又要麻烦你了。
乔善翘了翘唇角,随意回了一个表情包。
其他信息大部分是家人的,他们已经平安到达滑雪基地,还发了许多照片,她耐心地逐一回复。
等乔善走出客房,江娆立刻迎了上来,“善善,我先带你去吃早餐。”
“凌晨的事我都听说了,我和沐霖都非常感激你。”
倘若不是乔善,她势必会被蒙在鼓里,届时私生子上门,她恐怕会成为全海城茶余饭后的笑柄。
“这次真的太麻烦你了。”
短短两分钟,江娆便多次表达感谢,庆幸之情溢于言表。
乔善倒是被她谢的不好意思,其实她也没做什么。
江娆给乔善准备了丰盛的早餐,乔善看出了她的着急,也没有细嚼慢咽,先拿了杯奶,又揣了俩鸡蛋,“走吧。”
江娆:!
好吧,那她午饭准备的再丰富一点。
紧接着,江娆带着乔善去了老爷子的书房。
偌大的书房,带着古色古香的韵味,除了秦老爷子,秦沐霖、余雅淳、秦珩全部都在。
气氛有些严肃。
江娆推门而入后,视线第一时间落在余雅淳脸上,随后她瞳孔骤缩,满脸不可置信。
“怎么是你?”
余雅淳正以一个很不雅的姿势趴在地上,她的双手被麻绳捆在腰后。
秦珩同样如此,他的待遇比余雅淳好一些,虽然捆着,但好歹是坐着的。
余雅淳闻声抬头,当她看到居高临下的江娆,岌岌可危的自尊心瞬间崩碎,她挣扎着想站起来。
江娆已经走到余雅淳面前,她声音隐隐发颤,“为什么是你?”
出事后,她还没来得及去探查那对母子的身份。
此刻忽然爆了雷。
余淳雅是江娆的发小,甚至可以说是穿同一条开裆裤长大的。
只是在高三那年渐行渐远。
不是没有遗憾的。
而这份遗憾,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消失,反而变得更加深刻。
乔善捧着还没喝完的奶,默默地降低存在感,暗自围观。
“余雅淳,你好不要脸,用这样卑鄙龌龊的手段。”
“我不要脸?”
余雅淳本好端端地呆在公寓,凌晨却有人破门而入,强行把她和秦珩带走。
吹了一夜的冷风,饥寒交迫,此刻形象全无。
直到刚才,她才反应过来究竟是谁这么大胆。
也反应过来,她的所作所为恐怕早就暴露在秦家人的眼皮底下。
余雅淳不甘心功亏一篑,却无可奈何,她挺直脊背,“不要脸的人明明是你。”
“如果当年你愿意拉我一把,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而她也能拥有更美好的人生,“明明对你来说只是举手之劳。”
秦老爷子没打断她们的口舌之争。
他正行云流水地泡茶,一抬头,冷不丁对上乔善乌黑明亮的眼睛。
他对着乔善招手。
乔善略微犹豫了一会,悄无声息地坐到了秦老爷子身旁。
下一秒,面前多了一个翠绿的茶杯。
不得不说,秦老爷子泡茶的手艺真是一绝。
江娆却听懵了,“什么拉你一把?”
“你心知肚明,别装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