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新满脸茶水,却也不急着擦拭,而是伸出舌头,上下左右各舔一遍,才一伸手抹一把脸,笑嘻嘻道:“嘿嘿,多谢公子赐茶,南中附近的可都是好茶,莫浪费了。”说着拖把竹椅过来,一本正经道:“公子,话说这新安镇有三绝,您可知道?”表情神秘兮兮的。
高蛮专哂笑道:“新安三绝,倒没听父亲提起过,书中也不曾记载,我却不信你这连大梁都城都没出过的人竟然会知道。”
李大新一撇嘴道:“公子爷,这回您可就小瞧我了,这新安可是小人老母的娘家,从小就听我娘提起的,虽是第一次来,却比大梁京城都还熟呢!”
“那你说说看。”高蛮专说道,来了点兴致。此时天尚早,还远不到上楼休息的时间,且若能多沿途了解各地风土人情,也正好回去可以整理与丰富一下自己的学术资料。
“这第一绝乃是酒。。。”
话音未落,高蛮专便面露鄙夷之色,扬扬眉道:“要数美酒,咱家还少了茅台吗,那可是自汉朝便开始进贡了的,难道这世间还有比茅台更好的酒?不比茅台绝的酒,就不要号称绝了。”
李大新不急于解释,笑问道:“咱家是富可敌国的大户,家中不缺美酒,这点小人当然是知道的。只是您可知这酿酒最重要的是什么?茅台的酒为什么名扬四海?这里又与茅台有什么关系?”
高蛮专梳理了一下这里与茅台的地理位置,一下子就明白了李大新的意思。自古不论酿酒还是泡茶,最讲究的便是水质。而据贾思勰《齐民要术》中记载:“收水法,河水好。远河者,取汲甘井水;小咸则不佳,作麴、浸麴、炊、酿,一切悉用河水,无手力之家,乃用甘井水耳”。所以,凡河水水质优良之地便产美酒,如宜宾五粮醇,用的便是金沙江、岷江与长江三江汇流之水,而茅台用的便是赤水河中之水。
“这里虽远离茅台,但同饮一江水。”李大新继续道:“这赤水河源头乃丹霞山谷,沙质土壤,赤水河流经那里,甘甜可口,因此酿出的酒那是醇厚绵软,香飘十里,堪称人间极品啊。”李大新说着似要流口水,并双眼作微醺状,自己沉醉了一会接着道:“且这里更偏僻,水质更清,比起茅台来,恐怕只有过而无不及啊。”
“嗯,那倒值得去一尝。”高蛮专也被勾起了兴致,但转而又严肃道:“不可。临行前,父亲再三叮嘱,绝不可饮酒,饮酒易误事。”
“公子,您且先听我把话说完。这酒饮不饮倒是其次,但人一定要去看。”他神秘地凑过来,小声耳语道:“美人。“
“李大新!“高蛮专将脸一沉,唬道:”你忘了我二哥是怎么出事的吗,在我面前以后休提这两字!“
二哥高倚邦去年惨死在一个恶棍的屠刀之下,起因便是酒后失控,与人争抢一名烟花柳巷的女子。所以,自那件事后,高普沧便严禁儿子们擅自饮酒及接近女色,甚至将其写进高家家规,谁要擅自在外做了违反家规的事,必定会被严厉惩处。
“公子您误会了。“李大新委屈道:”您应该知道吧,这南中有多少异族聚居于此,他们各有自己的风俗习惯,摩梭族您可曾听说过?这个族有一个非常特别的婚嫁习俗,族里所有的女子都不会和某个男人结婚,而是采取走婚,即女子看上了某位男子,便去和他求欢,但并不会固定和哪个男人婚配,当然女子所生的孩子也不知是谁的。如此奇特的风俗,您难道不想去了解一下吗?“
高蛮专点点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这倒确实是第一次听说。“又责怪道:“风俗便风俗,为何偏偏要说是美人?”
“嘿嘿,公子,新安这地方,地处偏远山区,雾多日头少,且这里河流交叉纵横多如牛毛,山养水,水养人,所以这里的姑娘们,那个个都是嫩的能掐出水来的。爷您没注意吗,咱们这一路上遇到的小姑娘小媳妇都是白里透红的。。。”李大新边说边吸溜口水,面露猥琐之像,见高蛮专拿眼制止他,才又正色道:“这里出美人,且出热情大胆的美人,敢于追求自己所爱之人的美人,可和红袖坊那些矫揉作态的美人们大不相同啊。“
他偷偷瞧了瞧高蛮专的脸色,又嘻嘻笑道:”公子,您学富五车,风流潇洒,不知有多少女子想要对您以身相许呢,可您这。。。这么古板,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哪个姑娘家敢亲近您啊?“
高蛮专听他如此说,倒也不生气,自己这个任何时候都一板一眼的缺点,二哥确曾笑话过他多次,就连四弟五弟和妹妹都不太敢和自己亲近,虽时常沉浸在自己的书堆里,偶尔也难免觉得寂寞。
他见李大新表情惴惴,也不顺着这个话题再说,只是颇有兴致地问:“那第三绝呢?”
“嘿嘿,这第三绝嘛,简直就是掉进您嘴里的肉啊,您保管喜欢,那便是——纳西古乐。”李大新志得意满,对于这位公子他还是相当了解的,“这纳西古乐起源于唐代,唱的可不是诗词,而是经文,乐人的那些乐器我敢保证您听都没听说过,比如什么苏古笃,什么曲项琵琶,公子难道不想开开眼界吗?品着赛过茅台的美酒,听着从未曾听过的古乐,赏着热情大方的摩西美女歌舞,岂不是独一无二的体验?”
这倒确实是说进高蛮专心坎里去了,对于都城里那些靡靡之音和所谓头牌花魁,他认为只不过是无聊之极的世家子弟和纨绔之徒们消磨时间的玩物,所以虽然大哥二哥都愿意时常到红袖坊去坐一坐,自己是从来不屑于去那种地方的。而他经常收集来的那些残破画卷,古茶经,古乐谱也没谁能欣赏的来。他时常暗暗感慨了无知音,古来圣贤皆寂寞啊!反倒是眼前这个没读过几天书的小厮,最是了解自己的品味和喜好,若非他身份卑贱,还真不失为一个好伙伴呢。
想到这,他不禁童心大发,想要逗上这小厮一逗。他将手中账本往面前的茶桌上重重一摔,狠狠地道:“好啊你个李大新,老爷让你好好辅佐我做生意,你却极力怂恿我外出花天酒地,不是美酒就是美人,不是美人就是什么乱人心志的古乐。说,你究竟居心何在?你是不是哪里派来的奸细,想要乱我心神而后抢我高家生意?”
这一通话可把眼前的小伙子吓得不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公子,您怎么这样说,小人,小人哪敢啊,小人只是见您第一次到这好地方来,小人又是极其熟悉这里的风俗,所以才极力推荐给您的。我。。。我。。。您给我十个胆我也不敢存坏心啊,我李大新的忠心。。。日月可鉴啊。。。公子。。。”
李大新一面魂飞魄散地百般解释,一面以头抢地痛哭失声,好半天却不见对面人有半点回音,不禁毛着胆子悄悄抬眼,眼前却哪里还有人影!
他大惊失色,莫不是公子真生气撂下我一个人走了?这人生地不熟的,公子要是走丢了可出了大事了!心中不禁又急又悔,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若不是前些日子受人之托要请公子今晚一定要去赴约,何必非得招惹他生气呢。
正心里紧张得如猫抓般,却听见噗嗤一声笑传来,循声望去,却是那贼眉鼠眼的店家正捂着嘴,眯着小眼在那看热闹呢。那人不笑时眼珠便小的如黑豆般,此时更是成一条缝了,别提有多滑稽,可此时的李大新却不是笑话人家的时候,而是人家正笑话自己呢。
正待发火,他却发现那店家努了努嘴,见他一脸迷茫,店家又朝通往二楼的楼梯方向稍稍指了指,李大新这才会意,转头望去,眼前却是一亮,这不是公子吗?
此时,高蛮专已将身上那件穿了好几天的月白长衫脱去,换上的是一件簇新的上等绸缎长袍,腰间还配着高家每个儿女都有的龙石种茶叶形翡翠,那翡翠通体碧绿,在绛红色的长袍间莹莹生辉,格外扎眼。高公子貌似还特意将发髻重新梳理了一番,一丝不乱,本刚用过饭之后显得有些油腻殷红的脸此时也更加洁净了,整个人丰神如玉,让人眼前骤然一亮。
李大新都看愣了,半张着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傻小子,别愣了,快起来吧,趁着天没黑,带我出去欣赏一番你口中的那三绝,也不枉费了你一番口舌。“高蛮专边下楼边笑道。
李大新大喜过望,嗖地从地上蹦起,窜到楼梯口伸出手,弓着腰,嘻嘻笑道:“公子,您,您什么时候也会开玩笑了啊,刚才可把小人吓坏了。。。“
“你就这点胆量,还敢批评我古板?“高蛮专笑着将几根手指尖递到李大新手边,李大新急忙紧紧抓住,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公子下了楼。
店家在柜台后点头哈腰,见二人下楼,赶紧从柜台后窜出来,佝偻着又矮又胖的身板到店门口张望,又朝门外挥了挥手。等二人也走至客栈门口时,却发现已有一辆装饰华贵的轿子正等着了,在这穷乡僻壤间冒出这样一顶轿子,好似黑白照片里窜入一抹彩色般惹人注目。
“这轿子。。。早就备好的?“高蛮专看看李大新,又看看店家,二人皆是一副神秘兮兮的笑脸,更是满心疑惑。李大新嘻嘻笑着半推半拉地将高蛮专弄到轿子里面,不待高蛮专再说话,便大叫一声:”起轿了!“,前后的轿夫齐整地应答一声:”走嘞!“轿身便稳稳当当地起来了。
晃晃悠悠着,一行人朝这个偏僻小镇最热闹的一处地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