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重玄迟疑地看着眼前的青铜大钟,不知该如何是好,王师弟无法言语,只能通过哐哐哐来做一些简单的回应,却是难以交流。
他站在钟楼之上,四顾一番,觉得无论如何,应当不会有人特地来打碎这个大钟才是。
“王师弟,我需得返回城墙参战,你如今倒还安全,不如先在此处挂着,如何?”
王青也没有办法,只得“哐”一声,应了下来。
李重玄正要转身离开,又突然想起了澹台大统领的吩咐,赶紧又嘱咐道:
“王师弟,澹台大统领居中调度各部人力物力,你哐哐乱响却是打乱了他的节奏,你万不可再随意敲自己了。”
王青没想到这一点,有些奇怪,这个时候神都里头嘈杂的很,斗法之声更是惊天动地,纵然钟响的频繁一些,怎么会影响澹台大统领指挥调度?
“莫非这厮是个草包,根本指挥不来,才会到处捉替罪羊?连我一个大钟也不放过?
哼,要真是如此,待会儿大战一起,我就把自己送给他。”
李重玄见王青左右摇晃一阵,明白他已经听到,也不再停留,在钟楼之上,如同大鸟一般展翅飞落,朝着城墙方向赶去。
王青见他白衫飘飘、姿态迷人,十分羡慕。
神都大阵之下,便是李重玄这样的元婴真君,也是没法伸展神通,只得靠元气飞遁。
李重玄走后,王青果然不再自鸣,让几个敲钟小吏都不由放下心来,要是这个大钟哐哐哐个没完,恐怕逆贼们打进城来,第一时间就会注意到此处,到时候他们——也只有弃暗投明了。
王青此时则在感受自己的身体。
澹台大统领,并非无名之辈,他在伐端之战中,也是个悲壮英雄,力战多位封号大神尊,最终神血流干,尊体破碎,面朝圣宫跪地而死。
纵然阵营不同,许多上古诸宗流传下来的记录里,却都对这位远古神朝大统领颇有溢美之词,有惺惺相惜的意味。
所以说他捉自己当替罪羊,王青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那么唯有一个可能,他如今的身体,也就是这座青铜大钟,并不简简单单是一尊报时的大钟,而是拥有激昂士气的妙用。
“难道是一尊顶级法宝?”
王青猜测道,更加细细密密地感知起来。
这一番入微查探,特别是他运转《重明真灵功》后,青铜大钟的奥妙一点一点地显露在他眼前。
“这是——”
王青眼前出现了一幅画面。
这画面左下角,是一座古朴的石质宫殿,这宫殿并不繁复,却很是庄重,墙壁上纂刻了许多神秘的壁画,似是记述了亘古以来的许多慷慨悲歌。
而右上角,则有一轮朝日,半遮半掩,还未破晓而出,只是整个世界,却已经渐渐苏醒。
朝日之下,宫殿跟前,则有一株撑天大树,这树很是奇怪,并没有细枝叶子,只有一根粗壮的主干和几根侧枝。
其中一根侧枝上,有一只五色大鸟立在其上,顾盼神飞,雄姿英发,鸟冠后仰,尖喙向上,似是在仰天长鸣。
王青深吸一口气,断言到:
“荒古皇殿,重明神鸟!
守夜不失时,天明而报晓,是信也!这是《重明信德功》,而且是真本所在,简直不可思议。”
王青万万没有想到,大端镇国之本之一的《重明五德功》,竟然是来自荒古年代的五幅时空图景。
传说重明神鸟,乃是守卫荒古皇殿的人族图腾。
大端神朝的开创者,不知从哪里得来这五幅时空图景,以天纵之资,从其中悟出《重明五德功》来,更以此为时空道标,运转《平天圣王功》,将重明图腾,从荒古召唤而来,成为大端的无上战力。
大手笔,真是大手笔!
“怪不得我之前修行的《重明仁德功》,总显得弱了一些,想必《仁德》一部,也有一幅这样的图景。
远古年代,得以传授五德功的,都可以从时空图景中,领悟出对应的真谛来。
光有功法,没有图景中的真意,我当初修炼的,不过是一个躯壳,看似有些威力,却和大端镇国之本这样名头,根本难以匹配。
不过这一次,当真是天赐良机,我如今和青铜大钟合二为一,再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比我更接近信德图景,这却是我的大机缘。
云大统领那个老东西,根本不知道跟对了主角,会产生多大的威力,还想要给我一个教训,却不防送了我一场大机缘。
等我出去,必要吓他一大跳。”
他甚至想到,如果李重玄成了大端圣皇,到时候他必定要大吹耳边风,给云大统领上眼药。
王青此刻也不去观战了,全副身心地融入信德图景之中,体内的《重明真灵功》全速运转起来。
特别是上黄土德一道,更是领袖群伦,甚至压过极致玄元水德和极致赤焰火德,以无与伦比的速度开始提升起来。
神光之中,也不断增添着许多神秘意味,越发灵动和深邃,好似打破了一种桎梏,平白多出一股悠远长久的气韵。
良久之后,王青才停下功法,深吸一口气。
此时《重明真灵功》的重明法相,已经越来越近乎于真实,头顶五色莲台之上,水火土三德,都堪至极境。
上黄土德一道,更有超拔于上的意味。
王青并没有修行《信德功》,而是将信德图景中的真意,融入了《重明真灵功》当中。
他固然没有端昌太祖皇帝的才情,但是《重明真灵功》却也极为不凡,当初创造这部功法的人,恐怕还要胜过昌皇帝一筹——当然,昌皇帝一身才情,大半都花费在了《平天圣王功》上,《五德功》只占一小部分。
《重明真灵功》得了信德图景的真意,也产生了王青意料不到的蜕变——这门近仙功法,若是集齐五德图景,恐怕真的可以触摸到蜕仙的关口。
“此次端羲圣墓之行,真是赚大了!李师兄绝对是个真主角,等我出去,得认真考虑,把他放到我主角册子的第一位才是。
苏师兄,就先排第二。
至于叶师兄……”
王青苦恼的很,叶飞毕竟是他的初主角,《十三蛊心印》的神妙,更是他现在都无法断言的。
“要不,搞个三黄蛋?把这三位主角,都并列在一起?但是这么一来,我的主角册子上,本来就填不满人,现在就更是空空荡荡,没得爽快。
唉,我还是得多认识些主角儿才是啊,说起来齐志和师弟,这个掌门流,怎地一直不崛起,真是头痛。
还有那个死鬼元白也不争气,唉,算了不想他了,晦气。
不过如果把莫宗正、越掌门,还有天灯魔宗的萧鸣寒这几个也算进去,倒也可观的很。
毕竟我如今的活动范围,并不宽阔,左不过两三座仙城的地域,主角儿的数目有限也是正常的。”
王青嘀咕了一阵,才重新睁开眼,从钟楼往四面八方看去,此时他神意完满,连带寄身的大钟,都好像剥离了时光尘埃的腐朽,重新露出绝代法宝的光辉来。
战斗明显激烈了许多,神都大阵摇荡不休,似乎下一刻就要破裂开来,但是这座大阵作为拱卫神都的最后一道屏障,确实极为坚韧,要破不破,却一直撑着。
“嗯?”
王青突然升起一股心悸来,他仰头看向东城门上空,纵然大阵遮掩,但那一道惊世剑光,却直直地斩入他的眼眸里。
咚!
大钟沉沉响起,闷声隆隆。
东城门上,澹台大统领爆喝一声:
“太上逆贼!”
太上道!
果然是太上道出手!
这一道剑光何止万丈,浩浩荡荡。
荒古之时,大神混战,把天穹撞了个窟窿,据说便有天河降世,几乎要把人间都淹没了去。
太上道这一剑,便几乎有了天河降世的意味。
神都大阵经此一剑,不堪重负,神都各处的阵眼,接连爆裂开来。
大阵原本圆融如镜,此时竟是如同哥窑瓷器一般,裂成无数冰片模样,这道道缝隙当中,更有五彩阵力泄露而出。
天穹如盖,彩云煌煌。
不待坐镇东城门的澹台大统领有所动作,天穹之上,又有变化。
有黑白二色,穿过大阵缝隙,仿佛天柱一般,牢牢穿进神都地面,许多房屋楼阁,沐浴在这黑白颜色里,好像阴阳两界,通行神都。
一边是五彩斑斓,一边是黑白死寂。
西城门方向,此时一道叹声,悠悠响起:
“阴阳逆贼。”
阴阳道也来了?
王青连忙朝西城门看去,果然见着一架黑白两色的长桥,从西边遥遥伸来。
那些钻进大阵的阴阳神光,便是从这座大桥上散发出来,仅仅是余光,都已经叫人毛骨悚然。
等到这座长桥延伸到大阵之上,轰然往下一落。
无量阴阳神光,无孔不入地钻入大阵之中,把五彩阵力驱赶在一处,化成一颗一颗五彩星辰,悬在黑白世界的天空。
此时神都,不似人间。
大阵已经濒临崩灭,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了——可叹屋漏偏逢连夜雨。
坐镇南大门的左相,坐镇北大门的和亲王,以及坐镇东南、东北、西南、西北四座大门的强者,此时接连大喝:
“天莲逆贼!”
“天蛇逆贼!”
“圣神逆贼!”
“炼魂逆贼!”
“巫神逆贼!”
“天符逆贼!”
王青听得这一声声传来,连忙朝着这些方向看去,幸好他如今是一只大钟,整个钟身都是他的眼睛,不然绝对看不过来。
南边来的是一朵惊世剑莲,仔细看去,这剑莲里头,乃是由无数天莲道兵组成,它们勾连一气,化作剑莲,无时无刻不在散发剑气,咄咄咄打的南面大阵,出现一个一个深深孔洞。
北边来的,则是一团玄阴混气,里头同样是无数天蛇道兵,这些道兵努力运转功法,吞吐玄阴元气,又凝聚在一处,铺天盖地消磨而来,将北面的大阵一层一层消去。
又有东南方向来的一座擎天圣门。
又有东北方向来的一只悬天巨目。
又有西南方向爬来的密密麻麻的巫神蛛。
又有西北方向的众人,乘着一本符书,顶着无数金光神符、幽光阴符,大放神光,呼啸而来。
王青身处钟楼之上,几乎有逃无可逃的窒息感——听说窒息也有快乐的感觉,他却没有感受到。
只有满心的仓惶。
这一刻,在迫人的威压之下,他忘记了试炼,也忘记了端羲圣墓,他真正身处于数百万年前的那一场殊死之战。
他想要飞天而起,遁出神都去。
可惜这座青铜大钟被牢牢地扣在钟楼之顶,而这座钟楼,和神都即成一体,神都不坏,钟楼不塌,他根本不可能挣脱开来。
只能身在原地,眼见着四面八方,冲杀而来。
东城门。
澹台大统领神色谨肃,并不理会其余方位的动静,虚虚一握,一杆长枪,出现在他手心。
李重玄细看了一眼,发现那长枪并不是一件法宝,而是一座道场——澹台大统领的封号道场。
元婴道场,统合一身法力道理,是修道之果,此时道场为一身之中枢,居中调度,衍化道行。
化神道场,好似果落生根,长出参天大树,已经足可遮蔽自身,甚至干涉外天。
大乘道场,就像是大木直上,笼罩四野,道场所及,天地唯我所掌。
而澹台大统领这一杆长枪,便是他的大乘道场,此时矗立在他手中,却已经漫漫铺开去。
太上道道主斩落的那一柄仙剑,同样如此,此时仙剑也已经回到他手中,与长枪对峙而立。
短短片刻,城外接连传来惨叫声音,一些元婴之下的诸宗逆贼,一番挣扎之后,竟是团身一炸,白骨化剑,血肉成枪。
白骨剑和血肉枪,一经生出,还不罢休,双双又展开殊死之战,必要将对方斩断为止。
李重玄遥遥看去,城墙之上还好,城墙之下,诸宗逆贼当中,已经有数以千万计的刀枪,在城外连连战斗不休。
“那太上道道主根本不顾其他人的生死,澹台大统领却要护住东城门大小将士,此消彼长,恐怕迟早要落入下风。”
李重玄突然一步迈出城墙,瞬间出现在一位诸宗元婴面前,这位元婴满脸挣扎,显然两位封号大神尊的对峙,即便是元婴真君,也需要花费大力气,才能抵挡。
此时勉强伸手展开一轮水光,挡在身前。
李重玄平平击出一拳,元婴级的《平天圣王功》,威力已经是惊天动地,根本不是一般功法所能相比。
那一圈水光,几乎瞬间告破,甚至不能迟滞这平天一拳半分。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拳头越来越大,将他齐齐轰成四分。
道场溃散。
元婴化道!
神都之中,王青大钟,正好看在此处,不由赞叹一声:
“李师兄果然是个听得进劝导的明君,净元谷中,我让他打人不要太用劲,最好是平分两份,或者四份,没想到他始终记得。
可惜我如今是一座不能挪动的大钟,不然必要与他并肩而战,为他收好敌人的芥子环和乾坤镯。”
李重玄并不知道身后大钟的想法,他此刻并不好过。
轻易斩杀一尊真君,固然叫他爽快。
但是脱离了东城门之后,他也终于感受到这位元婴的艰难。
此时他身体里每一处,都隐隐约约生出一把仙剑和一杆长枪来,数目何止亿万。
他有预感,若是不全力镇压,不消多久,他与那些结丹修士的下场,并不会有两样。
白骨化作仙剑,血肉铸就长枪。
这一枪一剑,还将在两位封号大神尊的道场争锋里持续战斗,一直到一方破碎,另一方便会开始杀向对方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