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胡荼十岁那年,师父说这是第一个整十年,要有一个特别一点的礼物。于是在大家大宴的时候,师父买通守卫,带着胡荼溜进议事堂里,让他坐在门主的位置,让他过过干瘾。为了让这个干瘾更真实,师父还恭恭敬敬口称门主,给自己汇报事务。现在想想,那会儿真是不懂事,怎么能让师父给自己行礼?自己师父也是够顽皮的。
师娘说师父是老顽童,一点也没有说错,师父不正经的事太多了。你说,哪有怂恿自己徒弟追求自己女儿的父亲?还不止一次!隔三差五的就要在胡荼耳边说一次,
“你看你和你师妹就差一岁,你们都大了,该考虑一起成家立业了。”
“你是我亲徒弟,她是我亲女儿,你们在一起是亲上加亲啊!”
“我就一个宝贝女儿,别人我不放心啊,你难道不帮你师父的忙?”
每次都搞得胡荼面红耳赤,不好意思,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唉,想起小师妹,也不知道为她挑的翠玉簪她喜不喜欢。胡荼想到这里,下意识摸了摸怀中。
这次出任务,路过一家店,看到这翠玉簪子,胡荼一下子就心动了,毫不犹豫地买了下来,准备送给小师妹。
小师妹拿到这个会很开心吧?胡荼脑海里自动浮现出师妹戴着这翠玉簪子,露出明媚的笑靥的可爱模样,胡荼脸上也不自觉地露出了微笑。
师父、师母、师妹、父母,还有自己的生日,想到这些,胡荼也不觉得累了,脚下轻快了不少,回家的速度又提上来不少,快到了,再翻过一个山头就到了。
胡荼的宗门是个小门派,是围绕着一个灵力浓度大约是外界一点五倍,可以同时供三人修行的福地修建的,门里总共加起来才百十来人,最强的门主也不过是六品修为,所以宗门也不大,建在一个小山包上。
现在这个小山包矮了一头,千疮百孔。
闪电,在九天之上,爆裂而下,劈开破棉絮似的黑云,捅破高挂在上的天空,滂沱大雨铺天盖地地压下来。
借助那一瞬的闪光,胡荼看到的是废墟,是黑与红,是燃烧后的残烟和肆意泼洒的血迹,塞满鼻腔的只有刺鼻,呛人的刺鼻,泪都呛出来了。
胡荼记得很清楚,今早走的时候,整个门派都沉浸在一片喜气洋洋之中,所有人都在为门主的寿宴热火朝天地准备,他们说着笑着闹着。师父笑着拍自己的肩膀,说早点回来,所有人都在等着给你庆生呢;父母整理自己的衣角,叮嘱说要一路小心,安全最重要;师妹偷偷看了自己一眼,害羞地跑掉了。
没了,什么都没了,一切都没了。怎么就没了?为什么没了!
太多,太多,太多事情一股脑地涌上心头了,它们像山间洪流一样携着巨石冲击着胡荼纤细的理智和思维。胡荼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咆哮或者哭喊,当时整个世界在那一瞬间安静下来了,绝对的寂静,没有丁点声音。胡荼脑子里白了,空白一片。胡荼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到达的那片残垣断壁,只是身上沾满了泥泞,衣服破了,皮肤多了几道绽开的口子。
胡荼失去了意识,不论如何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也想不起到底发生了什么。
后来,胡荼清醒了过来,重新感知到了世界。
此时,他的几个指甲盖翻开,尘土和石砾嵌进双掌的伤口,雨水冲刷掉血污,血水又迅速冒出来,根本止不住。他应该徒手挖掘过什么,拼命地挖过什么。胡荼来不及疼,眼前还有比疼更急迫的事!他现在跪在师父屋子的残骸上,怀抱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形,人形正无力地张阖着嘴。
胡荼将耳朵凑到他的嘴前,“别哭了,”师父的声音,很微弱,说话总是爽朗愉快的他,话语从来没有这么含混过,“微笑着活下去!”
断了,气息断绝了,再也没了声音,什么也没有了。
碎了,从胸膛里的那颗心脏为起点,胡荼感觉整个人都被撕碎了。
胡荼在雨中,浑身湿漉漉的,有水流汇成一股股的不断从脸颊淌下,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连绵不绝,只是胡荼的嘴唇向两边裂开,嘴角向上勾起,挤压出鼻翼两端深深的法令纹,他应该在笑,这是标准的笑容……
今夜之后,再也没有哭泣。
今夜之后,再也没有胡荼。
今夜之后,再也没有“糊涂”的生活。
今夜之后,多了一个孤魂野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