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县委大院儿的人一多半都忙着下工厂、去学校,要赶在学校开学前做好学校、教师的思想改造工作,压根儿就没几个工作人员在,她这行为多少显得有点儿多此一举的浮夸了。
可徐樱也没说,等她看够了确定安全,打开门放他们进去。
图书馆里拉着窗帘又没开灯,显得昏沉黑暗,一排排书架仿佛黑黝黝的巨人林立在里面,乍看上去竟有些阴森。
片刻眼睛适应黑暗能够看清了,他们才发现书架竟然是空的,上面的书已经全不见了!
他们猛的看向程慧,眼里有疑问,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里面压抑的气氛,根本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图书馆,要关了。”程慧压抑着颤抖的声音,低声说。
“关?”
徐樱没想到。
或者准确的说,她是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关闭。
但很快她倒也想明白了,毕竟是县委大院儿的图书馆,的确不会像别的图书馆那样经历打砸抢的劫难。
只是……
“那,书呢?”她小心翼翼的问。
程慧看着她,嘴唇哆哆嗦嗦,用了很久才勉强吐出两个字:“烧了……”
徐樱、方遒倒抽一口冷气。
“烧了?!”方遒难以置信,抬手颤抖的指着书架,用瞬间干涩的声音问:“那么多书,全烧了?!”
程慧点了点头,表情同样不敢相信:“全烧了,我以为至少能留下一点……”
她说完,眼眶一红,眼泪已经顺着苍白的脸掉下来。
比起上次见面她好像更老一点,也更病态一点,书烧了仿佛是把她的生命也燃烧殆尽了,让她成了如今这气息奄奄的模样。
“说都是违规的书,都没仔细看上一眼,就全拉走,说要到大熔炉里锻炼去,书咋锻炼?我不明白,我不懂……”这些话她显然憋了很久,但说出来的声音都细弱无力,显然也是知道没用的。
徐樱和方遒的心情也闷闷的,一时更说不出安慰的话。
徐樱只好在程慧蹲下来抱着膝盖抽泣的时候,弯腰用其实很小的手拍了拍她的背。
她这个动作像带了某种唤醒的力量,程慧又抬起头,问她:“你说过,世道不会一直这样儿,是不是?”
“是。”徐樱斩钉截铁。
“可你咋知道?”程慧反问。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遇上这事儿,她从怀里掏出封信,递给徐樱,在她看之前又问了一次:“你咋知道?”
方遒凑过来看信,俩人彼此对视一眼才拆开,信并不是信,算是通知函,上面冷硬的写着“孟舒青先生于1966年春节前夕意外身亡于般若湖”,并没有说明是什么意外,后附着各项丧葬处理事宜。
尸体已经火化,骨灰要运回省城某街某巷某号,应该是程慧的家,因为徐樱后来在省城生活熟悉那位置。
遗物则只有几件衣服和一支钢笔,一本语录,应当还有些其他东西,却要在审核以后才会发还。
信纸是潮湿的,揉捏的乱七八糟,此时此刻又在徐樱的手里被反复揉捏。
程慧又问了她一句:“你咋知道?”
仿佛不是疑问,而是质问:你说的会好的世道到底是啥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