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心不想看到这种灾难……于是想从自己这里,得到解决的办法。
谢生意识到,自己脱身的机会终于来了。
实际上早就该走到这一步——向李云心和盘托出这个世界的真相,叫他意识到此处并非久留之地。但从前……李云心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这是个极端自信的家伙,每次审问只问他想要得到的东西。又是个极端偏执的家伙,一旦所问没有得到满意的结果,接踵而来的就是可怕酷刑。谢生难有机会如眼下这样同他交流,叫他意识到双方背后的那两个文明的差异到底有多么大……大到了太多的事情,他根本无法理解!
就像一个他那个世界的人,没法子告诉原始人他用针管向他们的身体里扎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救人!
但如今这个野蛮人自己得到了许多情报……也慢慢理解的那些情报的含义。
他可以叫他明白,将自己囚禁此处有多么愚蠢了。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叫自己平静下来,看李云心:“现在你明白我是来做什么的了。是来拯救。这个世界……就要毁在幽冥地母的手上。”
他说到这里略顿了顿,看李云心的表情。倘若对方的神情没有任何破绽,或者有些许嘲讽之意,便意味着他极有可能知道了更深一层的那个真相。那么他就不得不将那件事也说出来,以取得对方的信任。
他接受过训练,能觉察一个人脸上极度细微的神态变化。李云心在这个世界神通广大……但寻常人不会了解这种技巧。也极难在他的面前将自己伪装起来。在这方面,谢生认为自己是专家。
随后他发现李云心的嘴角微微翘起,眼睛微微放大——似是如释重负。
自己的这个答案……令他安心了。
该是云山上的人也同他说了类似的话,两相印证了。
于是他收回之前准备好的那些话,继续说下去:“但并不是离开这里就可以高枕无忧。你很难想象在深空当中航行有多么危险艰难。云山是在几万年建造的。云山上的那些人认为它足以保障他们的安全——在太阳系之内,或许是的。可一旦远离太阳系,云山就撑不下去了。”
“它太小了——我们那个世界最小的开拓舰也有它的十倍大。它必须进行一些改造……改造的办法,就在我这里。”
“如果你和云山上的人一起离开,只有死路一条。你说我是鸡肋……该是听到他们的某些很自信的说法。可我要告诉你的是,他们的自信,就好像冷兵器时代的骑士在机枪面前的自信一样,不堪一击。”
“放我出去。”谢生说,“我清楚你我之间都是囿于认知而产生的一场误会。”
“从前你的视野局限在这个世界上……觉得我来到这里是为了夺取你的力量、权势、地位。可现在你该清楚我根本就不需要这些,从一开始,你我之间就没有任何冲突!”
李云心仍旧沉默了一会儿。
谢生观察他的表情,但一无所获。这叫他略有些心惊。
随后李云心笑了笑:“你在观察我?”
“……什么?”
“你在观察我。”李云心收敛了笑容,“就在你说,这个世界要毁在幽冥地母的手上之后。”
谢生无意识地睁大了眼睛。
“可能是因为你被我折磨得太久,脑子不清醒了。”李云心背了手,轻叹一口气,“在观察我的反应的时候,忘记约束自己了——那时候,你的心情很忐忑。我看得出来。这意味着,你有话没说。我当时只要表现出一点儿别的什么态度,你就会用另一套说辞来糊弄我。对不对。”
“你们所说的大劫不是幽冥地母。现在我可以证实这一点了。”
“你……”谢生张了张嘴巴,“你怎么可能——”
“所以说你倒霉嘛。”李云心笑了笑,“你我的这种观察法儿,在这世上大概没有第二个人知道。结果你又撞上我。没见过运气像你这么差的主角儿。”
谢生试图再做一次努力。他迅速叫自己冷静下来而且看起来诚恳:“你误会了。我刚才要说而没说的话,是指地下可能还有另一些人不想叫我们走。但后来我意识到这点你也应该清楚——”
李云心摆了摆手:“大劫也不会是这一点。”
“我刚才在和你谈话的时候,提到了几个词儿。”他看着谢生,“火绳枪,蒸汽机,石油。你的表情和所说的话告诉我,你对这三个概念不陌生,理解起来一点也不费劲。这意味着你们的文明在发展的时候,的确经历了这些阶段。”
“那又怎么样?不过是——”谢生低呼出声。但很快意识到什么,不说话了。
李云心笑了笑:“你也想明白了?现如今的这个世界,某些物理规律是不同的。比如说神通道法这玩意儿。如果你们的世界一直都是这样子,你们所经历的科技线必然走上另一条路。但你知道我提到的这些东西,意味着你们从前的世界和我从前的世界,在物理规律上差不多,甚至一模一样——我们走的是一条路。”
“所以这个世界如今的样子,不是从前的样子。是发生了一些事,被改变了。”
“这种改变一定至关重要,所以云山上的人不怕你在我手里,不怕我问你。因为知道你绝不会说。你也清楚这一点,所以骗我的时候与他们极有默契。既然你们极力隐瞒这件事——我就认为,这件事才能和真正的大劫有关。”
“你说说看,我猜的对不对?”
谢生沉默很久,恢复镇定:“对。”
李云心看着他:“每一次我来问你的时候,你都说,这次一定说实话。但每一次都在骗我。”
“现在你想叫我怎么处置你?”
谢生抬起头:“把下面那个怪物收走。把我单独囚禁在这里,保证我意识清醒。”
“哦?说说我为什么这么干?”
“因为,即便我不能说真正的大劫是什么,幽冥地母的威胁也是确实存在的。云山的状况,你和我也有相同的认知。也许我不能帮你们逃过大劫,但至少可以帮你们逃过幽冥地母。”
“但继续这样折磨我,我可能真会发疯。到那时候你如果要用云山,就找不到真正可以修复它的人了——我知道你要说陈豢。她做不到。她比我早来了两千年。她所掌握的东西,已经过时了。”
李云心想了想:“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不能说?”
谢生沉默很久,开口道:“因为关系到我那个文明的存亡。”
李云心叹了口气。他看得出谢生的这句话,是真的。这意味着如果谢生本人没有坦白的意愿,他可能的确无法从这人口中逼问出什么来。这个人……虽然人品不大好,但的确是从事此类工作的那类人的常态——你不能指望一位特工既要心狠手辣地杀人、眼都不眨地骗人,还要求他心地善良,性情柔软。
但这类人当中也的确有一些家伙……为了一个什么理想或者目的,可以忍受难以想象的痛苦。谢生当属此类。
“你最好祈祷我能用得上你。”李云心摇摇头,“因为在这个世界,死亡可远不是终结。”
他说了这句话便将手向海里一招。那因为感受到他如今气势而一直战战兢兢缩在水中的节鲛立即化成一道白光被他纳入袖中。
而后身形消失——
猛烈霸道的幽冥之气、十几个魔物巨大的手掌,立时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