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九全的阵敌也好,盟友也罢,或者是被压了无数年的御史言官,在得知薛九全身故之后,大多都是唏嘘感叹,并没悲伤或者窃喜的心思。
薛九全在忠臣文人眼中,肯定是蒙蔽圣听的权臣奸宦。
但文人有时候也讲些道理,盖棺定论之时细数薛九全过往,其实功劳并不小。
天子刚登基之时尚未稳固地位,又正直外敌逼关内地叛乱四起,薛九全带着兵马横扫各地,硬生生平息了各地匪寇,让此后近十年无大的叛乱发生,这份功劳是板上钉钉的。若非后来大兴花石纲强征田地,梁山、西蜀之类的反贼都不会冒出来。
但薛九全肃清朝堂,不辨忠奸一律赶尽杀绝的做法,明显不可能得到文人的认可,原本的功劳自然也被掩盖了下去。
如今薛九全已经成为过去,所有的事情尘埃落定。
朝臣文人回首看去,才发现薛九全只手遮天一辈子,身故之时所留的家产,只有一栋破败小院,还是入宫之前买的,除此之外什么都没留下。
薛九全只手遮天位极人臣,不好财色名利的名声却人尽皆知。便如同王睿的那句‘只要薛公和曹太岁想收银子,我能把半条杨楼街送上去’。
薛九全无家业老小,一辈子就只做了一件事,天子说什么便做什么。致死都穿着一件布衣,没给自己添置过一个仆人。
清廉至此,即便是陈清秋这样愚忠耿直、两袖清风的文人,也自认没法做到这一步。
论忠心、论官品,薛九全近乎无懈可击,哪怕是曾经对薛九全恨之入骨的清官御史,对于这一点都不否认。
古往今来,无论是名相清君、奸雄枭雄,无一例外都是有大才能大毅力之辈。这种人,哪怕是对手,也值得人记住。
正是因此,曾经和薛九全斗了一辈子的文武朝臣,才会上门祭拜一番。
不过薛九全终究与朝臣站在了对立面,想要得到朝臣的赞誉认可,显然是不可能。
只要典魁司还在,曹华还在,薛九全有天大的功劳和气节,都不可能被朝臣认可。
曹华等待几个老人祭拜外离去,才带着寒儿进入院子,在薛九全的灵位前拜了三拜。
寒儿再也憋不住,跪在灵位前放声大哭,撕心裂肺,一直喊着:
“爹~!”
寒儿包括曹华,都只称义父,而从未像孩子那样叫过一声爹。
寒儿其实知道薛九全想听她这么叫,只是薛九全从不会主动要求。寒儿更相信自己的能力,也不愿意像女儿家撒娇一般,用这种方法讨好薛九全。
曹华祭拜完后,见寒儿哭泣不止,在灵位前跪着不肯起身,便让她安静一会儿,转身来到了侧屋。
原本的陈设原封未动,老床、泛黄的桌椅、老旧书桌和纸笔,薛九全死后没人收拾过,却一丝不苟不显丝毫凌乱,连笔架上的毛笔都整整齐齐。
听黑羽卫说,薛九全是在小院中,躺在躺椅上,看着徐州的方向合的眼。
很安然,没有半点动静,以至于守护在周边的黑羽卫,以为薛公只是小憩,甚至不敢上前打扰。直到夜色以深天气转冷,才敢上前呼唤一声。
从屋中陈设来看,床铺衣物都收拾好,连药碗都收了起来,屋子里近乎一尘不染。
薛九全活的时候一丝不苟,那怕知道自己大限已至,也是从容不迫不留半分瑕疵。
曹华叹了口气,转眼瞧去,却见床上放着一个整齐的包裹。
走上前坐在床边,打开看了看,是四双针线细细密密的布鞋。
两双小孩的,绣着小老虎和荷花,区分男娃与女娃,做工并不粗糙,甚至可以说精美。
还有两双,明显是成年人的,没有任何花纹,只透着庄重和严谨,简单挑不出半点瑕疵。
从大小来看,同样是一男一女,女的那双看尺寸是寒儿的。
另一双,曹华一眼便看出来,是留给他的。
“呼——”
曹华坐在床边,用手撑着额头,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
他和薛九全接触不多,男人也不该掉眼泪。
可有时候,真的忍不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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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绿林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