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之后,她出门把他的两支手枪套拎了进来,“那你自己处理另外那个。”
他拔枪上膛,推门进入了暗室。
依依已经穿好了衣服,木然地坐在地上的一张毯子上,看他拎着枪进来,一言不发地站了起来。
他反手掩上门,对着她的脑袋举起了枪。
却怎么都下不去手。
毕竟,她现在没有攻击能力,也没有反抗能力,将来也不会再有。
杀她只是为了灭口。
而依依并不是一个陌生人。
他低声问:“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我知道你鄙视我。”依依直视着他,淡然道:“我赌输了,罪有应得。”
他的手指勾住了扳机。
“但你知道么?从你在台球厅救了我,我就被你迷住。”依依眼中有泪光闪动,“那两张金卡我拿了,是因为要给我妈治病。于大夫跟我无亲无故,不会为一个将死的无用女人破规矩。但我一直没有去取,就是因为你。而且我也没有什么奢望,只想把处女之身给你作为回报。”
“但我没有漂亮脸蛋,没有好身材,没有钱,没有本事,只白长一副好嗓子,在这个地方根本无用。你根本就不会看上我,白给你处女身子你都不会要。”依依说得十分酸涩,眼泪一滴接一滴地落了下来。
她抽泣了一下,继续道:“孙琦给我指明了这一点,然后他说要爱我一辈子,我就从了他。跟他在一起,至少能让我觉得离你更近一点。”
王楚斌木然地听着,手指离开了扳机。
“然而我错了。你不但没正眼看我一眼,孙琦得到了我的身体后,却让人无法忍受。”依依的声音变得愤然,“每当我想到要跟这样的男人过下去,我就绝望得要发疯。”
“叶大叔,我知道他不怀好意,甚至后来猜到他为了接近我,杀了我妈妈。但他给了我一条路!”依依说到这里,扬起了下巴,“反正侍候他和侍候孙琦没什么区别。但给他帮忙,我可以上火星,凭自己的歌喉找到一份真正的工作,找到作女人的自尊。至少,可以让你这样的男人正眼瞧我。”
王楚斌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枪垂在体侧。
谁之过?
虽然做出这种事,无论如何不能让她活下去,但现在对她一点都恨不起来。
她不过是为了作一个正常的人,不择手段而已。
该怨孙琦?
也不对。他只不过作了一个没出息的男人通常会作的事情。
甚至连叶鸡的行径都有他自己的理由。
这里的每一个人,所作所为都只不过是为了生存。
该诅咒的,是生存区的残忍现实,是制造这个现实的七石碑法。
“让我再给你唱一次歌吧?”
漠然点头之后,他才感到有点诧异。
依依双目凝视着他,吐气开腔:
苏武,留胡节不辱,
雪地又冰天,
苦愁十九年,
声音有点嘶哑,却依然甜美,让他忆起初听此歌时的场景,心中一片凄然。
渴饮雪,
饥吞毡,
牧羊北海边。
她越唱声音越圆润,泪眼变得迷离,视线越过了王楚斌,透过厚厚的水泥墙壁,冲出J生存区的天棚,射向海卡提星外黑暗的星空,直看向那亿万公里外的火星。
发声吐气间,她的身型骄傲地挺了起来,仿佛自己身上不再是被蹂躏得皱皱巴巴的一身旧衣,而是聚光灯下闪闪发光的演唱服。
白发娘,
望儿归,
红妆守空帏。
三更同入梦,
两地谁梦……
歌声嘎然而止,依依嘴里含着那个“谁”字,颓然向后倒去,轻轻地落在了毯子上。